23.
黄少天没有带走多少东西。
衣服缺在暗处,不拉开衣柜根本看不见,然而喻文州却觉得整间屋子都苍苍白白,一下就空了大半。
他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发现深蓝色的漱口杯中还竖着两支牙刷。他不知道黄少天是忘记还是故意,无论如何,喻文州怔怔的盯了一会恍了下神,然后笑了笑拧开水龙头。
离开浴室之前喻文州看了一眼镜子,被洗澡的热气弄的雾蒙蒙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晰。他伸手将镜面擦出一道空隙,从里面看见了自己那枚耳钉。因为头发也是黑色,湿散着笼住耳朵,若不是侧过脸的时候黑曜石折射出一点暗光,根本看不出来。
他已经戴了一个多星期,同事都毫无知觉。
其实是没人会注意的,喻文州自己也知道,人们只对藏起来的东西有兴趣。
他关上灯,回到卧室。黄少天此时还在万米高空,在那个封闭的嗡嗡作响的黑暗机舱里,缩在狭窄的座椅中独自做梦。
他应该很想念家里这张床吧,喻文州微笑着拉上被子。黄少天的骨头懒,非得在床垫上铺好几层才满意,一躺进去软绵绵的舒服,让人不想动弹。
天气确实有点回暖。
喻文州将绒被堆到黄少天平时睡的那边,只盖着空调被,侧躺在双人床的一半位置上睡着了。
黄少天乘坐的飞机落地时间是国内的半夜,喻文州第二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看见他的留言,说已经到了。
喻文州随手问了一句“怎么样?”,然而直到他起床洗漱穿完衣服出门,都没有回复。估计黄少天正忙着在新住处收拾东西,又要去办理银行卡和电话。
喻文州到了公司,开完会回到座位,突然看见卢瀚文在QQ上找他。
流云
会长会长!
索克萨尔
怎么了小卢?
流云
我们有个老师,说他认识你!
流云
他也认识黄少,他还说你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索克萨尔
是叶修吗?
流云
对!
流云
他真的很厉害吗?但是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么威风的账号啊!
索克萨尔
你让他跟你打一局不就知道了^^
流云
我说了!但是他说很久没打已经手生了,不肯跟我打……
喻文州笑起来,叶修那么狡猾,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卢瀚文缠住。
黄少天领着卢瀚文给他认识的时候,已经是大四。他们在游戏里也组过几次队,因为队里都是校内的人,总是“会长”“会长”的叫,卢瀚文就跟着一起这么叫了。
那个时候叶修已经很少在游戏里上线,卢瀚文不记得很正常。
后来喻文州和黄少天忙着毕业论文,又开始工作,渐渐也搁浅了游戏。
一转眼卢瀚文今年都上大学了,时间过得真快。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卢瀚文说起一些校园里的事,喻文州发现只是短短几年,学校似乎发生很多变化。
卢瀚文说会长你要不要回来看看啊?你和黄少都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喻文州想了想,好像自从卢瀚文高考后就没有见过他,于是答应说好,等我周末有时间,去看看你。
关上和卢瀚文的对话框,他拉开面板看了看另外一个灰色的头像,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张新图。
喻文州点开个人资料一看,才看出是一张侧面的自拍,只露出半个耳廓和侧脸线条,黑色的耳钉清晰非常。
得瑟什么又不是戒指……早知道给他买个……但是戒指就不能这么拍出来了……
喻文州发了一会呆,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放松,赶紧撤下嘴角的笑意,又装出平静的表情。
那个头像始终没有亮起来,也没有跳动着出现什么字句。
只有那张灰色照片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隐含着无形密码,明白的人才能明白。
喻文州叹了口气,收回鼠标,面板一下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临近下班要交的报告突然发现错误,又一层层返下来修改。
喻文州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随便挑了一家还没休息的小吃店,点了一碗云吞面和两碟小菜。
吃完回到车里,刚刚拐上主干道,手机突然响起来。
喻文州按下车载:“喂?”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然后才传出一声:“喂……”
黄少天懒洋洋拖得又哑又软的声音,经过有些滞后的电流,在车内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楚。
喻文州笑起来,扫了眼仪表盘上的数字,飞快的换算出时间:“这么早就醒了?”
“倒时差么……”黄少天含糊不清的嘟囔,肯定又在把脸埋进被子里,“昨天太困,不到十点就睡了。”
“飞机上没睡着?”
“没有!”黄少天忿忿的抱怨,“前两排坐了个小孩,从头哭到尾,我都替他累。”
喻文州笑了,正要开口安慰,对面车道的某辆车突然按了下喇叭。黄少天反应很快:“你不在家?”
“刚下班,就快到了。”
“哎,挣的可真是血汗钱。”
“没办法啊,情场失意只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一直聊到喻文州停进车库,挂回空挡拉手刹,却没有关上发动机,就这么继续听着黄少天讲他下飞机之后一系列的忙碌。
“……他们这边银行下班太早了,差一点就没赶上,不过服务态度倒是特别耐心。”
“那我明天去办转汇,等会把银行代码和账户号发给我。”
“行,不过我带的现金也能用上一段时间……哎,你是不是到家了?”
“嗯。”
黄少天停顿了一下:“那就先这样吧,你也早点睡。”
“好。”喻文州温柔的答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黄少天笑了:“还是我先挂吧,拜拜。”
喻文州也笑着道别,听见那边“咔嗒”一声挂断电话的声音。
他关上发动机,车厢内瞬间陷入抽空般的寂静。
喻文州一动不动的坐着,手指慢慢抚过方向盘,慢慢的绕了半圈,终于停下来,然后抽出钥匙推开车门。
离开停车场走上路面,小区里仿佛下着细雨似的水雾萦绕。
这附近的绿化做得不错,夜色中弥漫着腐烂的花香,潮湿的随着呼吸进入体内,咬住血管骨肉一点一点浸蚀。
矮木丛里突然传来猫叫的声音,喻文州顺着看过去,暗黄的灯光一圈圈晕开,什么都看不见。
黄少天总说这个小区有不少野猫,喻文州却几乎从未见过。
特别冷的天气里,或者下着大雨的时候,他偶尔站在阳台,会想起那些野猫,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也是独自对抗着孤独。
二楼的声控灯又坏了,明明灭灭的闪着。
喻文州心想明天要记得去跟物业说。
他慢悠悠的爬上楼梯,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空气中是非常熟悉的味道,可是漆黑的颜色比外面的春雨还要冰凉。
喻文州关上门,没有开灯,在玄关站了一会,突然拿起手机,按下快捷键便拨了出去。
那边接起来,但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喻文州有些奇怪:“少天?”
耳边被压抑着的喘息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喻文州很快明白了。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妈的,以后再也不能睡醒就给你打电话。”
黄少天沙哑的声音糅杂在急促的喘息中,被外面隐隐约约的雨声淹没,煽动着慢慢发酵。
喻文州背靠着冰冷的门,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深深的黑暗。
他的衣襟上还沾着桃花开败的湿气,和室内芳香剂的清香混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几乎能看见黄少天凌乱的刘海、沁红的耳尖、光滑弯曲的腰线和用力攥紧电话的手指。
“少天……”
喻文州低声叹息,如同一声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