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虽然黄少天在兀自挣扎中撂了句狠话，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还是每天睡醒后，缩在被子里给喻文州打电话。
黄少天称之为【能量补给】。
“唉，考完六级我就没见过英语了，昨天给客户写的邮件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多写几次就好了，我看过我们公司对外联系的邮件，也没高明到哪去，反正外国人能看得懂。”
喻文州笑着安慰他，心里明白，这只是因为黄少天的生物钟还没调过来，加上新环境的生涩和艰苦；等他适应了，不可能再每天都这么早起床，他本来就是难醒的人。
十五个小时的时差确实棘手，也只有这么一小会的空闲，要是等喻文州下班回家，黄少天早就睡着了。
“行了行了，”黄少天似乎拉开被子翻身起床，“加满油去上班了，你也早点睡。”
好，喻文州笑着答应，听见他飞吻了一下话筒的声音。
这种小动作黄少天总是能做得明快利落，一点也不肉麻却又甜的要命。
喻文州心情不错的挂上电话，正要伸手去关灯，突然看见另一个枕头上粘着一根头发，在台灯下有些暗金色，弯出漂亮的弧度。喻文州盯了一会，神情淡下去，终于再也笑不出来。
他关上灯，房间陷入无声的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讲了电话，梦境里他又遇到黄少天，不是什么起眼的事情，对话也莫名其妙，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迷迷糊糊间喻文州被一阵疼痛揪的醒过来，过了一会才发现是耳钉咯到了耳朵。
他翻了个身，随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廓，和已经被捂热却依然坚固的耳钉。
要是黄少天也能变得这么小，戴在耳朵上就好了。
他没有道理的想着，困倦着又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都很忙，说要去看卢瀚文，一直拖到五月才有时间。
喻文州和他约在校外的一家餐馆，先请他吃顿中午饭。
他从停车场出来，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卢瀚文坐在靠窗的位置，伸长胳膊冲他夸张的挥了挥。
喻文州走过去，笑着拉开他对面的座位：“好久不见啊小卢。”
“好久不见！会长你还是这么帅！”
卢瀚文的眼睛亮晶晶的，朝气蓬勃，一如五月的太阳。
“这家饭馆是新开的，我猜会长你没吃过就来尝尝！”
卢瀚文热情的打开菜单，一页一页给他详细介绍。
喻文州记得他喜欢吃鸡肉，看见有大盘鸡就点了一道。
等菜的时候喻文州给他倒了一杯茶问：“大学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卢瀚文马上哭丧着脸：“毛概要挂啦！”
喻文州笑起来：“花功夫背一下吧，实在不行做做小抄。”
卢瀚文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会长你是这种人？！”
“我不是，”喻文州露出微笑，“少天他们当年做过。”
卢瀚文转了转眼珠，一脸八卦。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喻文州放下茶杯，又说：“做小抄可以，但是要做就一定不能被抓到，你要有这种觉悟。”
“……”卢瀚文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正气凛然，顿时崇拜之情有如滔滔江水。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压低声音，“会长，你说我在叶修老师的考试上作弊，会被发现吗。”
喻文州笑了：“发现是肯定的，取决于他想不想抓你。”
“……他为什么会不想抓我？”
“他懒啊。”
卢瀚文恍然大悟，喻文州的手指慢慢转动茶杯，低柔的说：“但是他应该会事后跟你算账，或者另外要求你做点什么事情。你先答应他，过几天再主动帮他收收作业整理一下课件……”
喻文州如此这般，卢瀚文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菜端上来，香气四溢，卢瀚文掏出手机照了一张相，忍不住感慨：“黄少一定很想吃吧……”
他已经知道黄少天现在在美国，因为他的时间比较活络，偶尔熬熬夜还能跟吃午饭的黄少天聊上两句，自然听了很多黄少天对于简陋西餐的抱怨。
这些黄少天倒是不太跟喻文州说的，毕竟喻文州自己做的东西也好不到哪去。
卢瀚文问那会长你等会要去找叶修老师吗？
喻文州点点头：“他说有时间，让我去办公室找他。”
两个人吃完饭，卢瀚文带着喻文州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短短三年，有些楼新建了，有些路改道了，颇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卢瀚文今年才大一，与其说他带着喻文州，其实是喻文州一边指着周围的环境向他介绍，顺便讲了很多以前的故事。
走过一圈，卢瀚文跟他在宿舍门口告别。
喻文州看着他上楼，转身走向教师办公室。
今天是周日，学校里的人很少，老师办公室也没几个在。
喻文州按照叶修说的走上三楼左边第二间，敲了敲半敞的门。
里面只有叶修一个人，他抬起头，咬着烟的声音含糊不清：“来啦，进来吧。”
叶修在硕博的后两年已经开始带学生，喻文州以前也常常来办公室找老师，倒是第一次见他坐在这里的样子，突然觉得别开生面。
“这么敬业，今天还在这？”
“出试卷啊。”叶修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几句，叶修突然仔细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少天的头像是你吗？”
喻文州笑了笑：“是他自己。”
叶修啧啧两声，弹了下烟灰：“卢瀚文也知道你俩的事？”
“不知道少天有没有跟他说过……你怎么会跟他提起我？”
“前两个月学生会到处发宣传单，我听见他跟同学说认识以前的学生会长，就问了一句。”
午后的阳光晒得整个房间明亮又温暖，叶修伸了个懒腰：“晚上一起吃饭吧？”
“行。”
“那你帮我批一下作业。”
喻文州笑起来：“你这是征用免费劳力啊？上学的东西我早就记不清了。”
“这有标准答案，”叶修毫不客气的把一叠试卷推到喻文州面前，“随堂的小考试，你意思意思就行了。”
喻文州挑挑眉，从善如流的拿起笔。
时钟上的长针又转过两圈，叶修探头过来：“还没改完？怎么这么慢？”
喻文州抬起头冲他笑笑，叶修随便挑了一张拿过来：“哎哟文州，你写情书啊！”
叶修手上那张卷子，其中一道简答题学生只写了一句话，一看就是不知道瞎蒙的，喻文州给他扣了分，竟然还用铅笔在旁边写：“优惠劵属于三级价格歧视，会选择使用优惠劵的消费者是因为他们需求价格弹性较高。价格歧视不一定扩大收益，条件之一是销售量增加……”
喻文州的字很好看，铅笔字迹细细写了几排，在白纸上颇为风雅。
叶修顺手翻了翻其它的卷子，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批那么慢，简直哭笑不得：“很多学生连试卷都不拿，你写那么仔细干吗，而且一年级微观学什么价格歧视啊……”
喻文州无所谓的转了一下笔，温和的笑了笑：“闲得么。”
黄昏将至，叶修锁了办公室的门，和喻文州一前一后走下楼。
和叶修在校园里闲逛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毕竟他们曾经经历过共同的时代。
“电工旁边的小卖部怎么拆了？”
“去年拆的吧，”叶修看了一眼，“好像打算扩建，回来一个大老板校友要投资。”
喻文州笑了：“还是做科技生意有钱，我今天来的时候路过文院，比前几年更旧了。”
叶修双手插着裤子口袋，懒洋洋的说：“所以说，选专业要慎重。”
夕阳将空阔的校园染得流光溢彩，紫阳花将开未开，繁茂绿叶中缀着漂亮的花苞。
喻文州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一时又有些恍神。
叶修突然笑了：“哎，触景伤情啊。”
喻文州坦然点点头，温柔的说：“等少天回来，我再带他来看看。”
和叶修吃完晚饭，喻文州开车回家。
手机没有动静，今天是周日，黄少天大概还在睡懒觉。
喻文州脱了外套，坐在餐桌旁。
下午经过学校图书馆的时候，顺手买了一打明信片，是学校自己印的，各式各样的风景如画。
喻文州抽出一张，水性笔夹在指间，安静的看了好一会。
然后仔细写下，从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脑中突然浮现出的一句话。
【旧时光不动如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