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Rhiine
 
 

【南风】5

5.


第一次邀请黄少天共进晚餐,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自然是交给李轩了。李轩听说之后还有些惊讶:“可以啊你这个进展的速度。”

喻文州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表面罢了,换个别的人,黄少天大概也能三五句就聊成一起吃饭的关系。

“苏沐橙说的那个叫筱筱的姑娘,你知道吗?”喻文州问他。

“儿科那个?我好像听过。”李轩想了想,“那姑娘脾气好,又成天和小孩打交道,反正就是一般意义上贤妻良母的类型,当时总陪他值夜班送饭什么的。但是黄少这人吧,别看他平时话多,搞起冷处理真是一点都不心软,人家一个小姑娘,弄得也是可怜,我都见过她躲在供应室里哭,为这事云秀还挺生气的。”

李轩在电话里说:“所以我才说你想追他有点难,你明白吧,不全是性别的问题,温柔啊感动啊,黄少是不吃那一套的,他太有主见了。”

我明白,喻文州说。黄少天的本质,他也已经渐渐看清,是个恣意而自由的灵魂,喜欢什么就干什么,要是没有兴趣,别人挟持不了。

如果他想使喻文州跌下去,跌进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与痛苦和折磨为伴,没什么缓冲,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也是厉害,”李轩感叹,“看你之前谈的那些都平平淡淡的,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对感情没所谓的人呢,突然看上这么一个高难度的目标。”

厨房的水开了,喻文州站起身走过去,一边轻飘飘地笑了笑:“你现在说话倒是很委婉了,我记得当初那篇性冷感的文章还是你特地发过来给我的。”

“那篇是我学姐写的嘛当时还想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哈哈哈,”李轩干笑了几声,“不说了我要睡觉了,明天排了我心脏!”

嗯,喻文州提醒:“记得带少天过来吃饭。”

没问题,李轩满口答应。


耐心算是喻文州的长处之一,当然慢慢试探的过程总是感情关系中最特别的一段,无论圣人凡人,都必须品尝这甜蜜和煎熬。其实单恋的意义就是单恋本身,是怀着希望走过的一天一天,那种心境过了就没了,哪怕真的能在一起也不再相同。

这些都是漂亮话罢了,类似的东西喻文州能说出几十句,然而医者不能自医。

聪明人虽然“会”谈恋爱,却也未必幸福,这点上倒是很公平。

如果能停在这里,喻文州抽出一分钟理智地想了想,他绝不是以感情为食为生的人,不谈恋爱也不会怎么样,人生还有很多其它的事可以做,单单“我心里有过一个人”,凭这句也算体验过了浪漫。

如果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根本不会这么纠结,然而现在是黄少天喜欢姑娘,鉴于他们的工作环境,社会身份,喻文州凑过去,好像硬要给对方为难。

也给自己为难,喻文州站在阳台上想了一会,秋意渐浓,夜里的风已经称得上冻人,那冰凉都快从头透到脚了,喻文州愣是没有成功说服自己。

他从来没有这样不讲道理,喻文州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客厅,简直像劫数,断不掉避不开。


李轩非常有效率,过了三天,他发微信给喻文州:“今晚怎么样?”

学校里的教职工比起医生可规律多了,甚至比一般行业都规律很多,下课铃一敲就下班了,喻文州回说好,我直接去食堂等你们。

从李轩工作之后的这几年喻文州已经深刻明白,和医生约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最后能不能来,几点来,几点走,不管干什么都全凭缘分,外人再急再生气也没用,对方凡事都以“我有个病人”开头,简直是世界第一尊贵理由,连三中全会都要让步。

曾经同学群里开玩笑,能证明一个人脾气有多好的依据是“我有一个当医生的朋友”,比这再好就只有“我有一群当医生的朋友”了。

所以在看到李轩和黄少天从楼梯走上来的时候喻文州还有点意外,竟然这么顺利。这个三食堂的二楼就是教职工专用,算是本校一大特色,因为大厨手艺好,有时校领导请客都在这里。

虽然并没有专人检查工作证,但这种气氛下学生也混不进来,大概人出了社会真的气质会不同。当初读书的时候这层楼在大家眼里永远充满神秘色彩,喻文州留校的第一天李轩就指定要他在这请客,像某种仪式,其实很感慨。

点菜就交给了李轩,黄少天竟然也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会菜单,一副对吃的很有讲究的样子,喻文州觉得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可能也有下班了的因素,神色显得很放松,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医院外见到黄少天,因为职业的缘故,穿着运动裤和球鞋,为了带衣服方便还背着双肩包,他本来就长得俊俏,在这校园里,完全像个学生一样。


不过点完菜他就摸出拷机和手机一并放在了桌面,李轩在旁边看见,说:“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谁值急诊?”

“张佳乐。”黄少天怏怏地撑着脸说。

唉,李轩长叹一声,也把拷机手机都摆出来了:“张佳乐值个急诊,能把一二三线都叫起来,我也是服气。”

“能让我吃完这顿饭就行,”黄少天一脸已经看得很开地说,转头盯着炒菜的地方小声念叨,“快来快来,我都一天没吃饭了……旁边那桌闻起来真香啊!”

怎么这么可爱,喻文州一直看着他的脸,他的神情生动极了,简直像……

“喝茶吗。”李轩突然站起身挡住他的视线,从另一边拿过茶壶,往喻文州的杯子里倒,一边用那种反正喻文州懒得去解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喻文州回过神,轻描淡写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想起包里还有昨天同事给的两个小月饼。他拿出来放到黄少天面前:“这是同事送的,你要是饿可以先垫一点。”

“你要吗?”他也看了看李轩。

“不用,”李轩靠在椅子上,“我不饿。”

黄少天低头看着小月饼,表情很是纠结,然而还是直起身:“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是留着胃吃菜吧!”

“你拿回去吃也可以,”喻文州笑着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你拿吧,”李轩在旁边帮腔,“他们这种坐办公室的人是不会懂我们的疾苦的。”

“那谢了,”黄少天高兴地打开书包,把月饼塞进去,一边在嘴上抱怨,“我今天去翻张佳乐的抽屉,他零食竟然吃完了,得让他去淘宝再买点,上次那个手工蛋糕还挺好吃的。”

像冬天往自己窝里不停屯粮食的松鼠,喻文州表面上只是微笑:“再等等,菜应该快上来了。”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最后一道鱼香茄子端上桌的时候李轩的手机响了,虽说打到私人手机未必是工作,但他嗯嗯好好之后挂了电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已经说明了:“黄体破裂,欣姐家里有事找我替一下。”

这种事对他们算家常便饭,所以李轩生无可恋的主要原因是那盘茄子,这是他的心头好之一。喻文州看他凄凄惨惨的,虽然早就习惯了,还是意思意思着可怜一下:“这茄子你打包走吧,我们再点一个。”

吃到一半外带也是经常事,李轩也不跟他们客气,要了个饭盒打包就跑了。喻文州看向黄少天:“我再点一个,还是你想吃别的?”

黄少天看看桌上:不用了吧,这些也够了。”

“这个茄子做得不错,”喻文州笑着说,“点一个让你尝尝,反正也可以打包,李轩每次来都是吃了又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医生都吃不饱饭。”

“唉别提了,”黄少天郁闷地说,“经常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什么时候,跟旧社会似的。”

他可不能说这种话,虽然喻文州听了也觉得好笑,还是想给他一下点十个菜。有时候就算是喻文州也很难保持清醒,李轩一走,这样两个人单独的气氛,像突如其来的梦境,使人心慌又心痒,喻文州偶尔垂下眼睛喝茶,在这嘈杂中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无事顺遂地吃完了这顿饭,黄少天那边打扰的铃声竟然一次都没响。结账的时候他想AA,但喻文州说尽地主之谊还是我请吧,学校发了很多补贴在饭卡里,也取不出来。

黄少天便没有再推辞,他捞起书包单肩背着,心满意足地感叹:“这里做的真好吃,看来名气不是吹的。”

“你有空可以常来,”喻文州跟着他身后走下楼梯,自然地说,“我平时也是外带回家吃。”

“是吗,那到时候找你。”黄少天随口说。

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提出要喻文州的联系方式,是自己想得多也难免,喻文州在心里想了想,出了食堂,他主动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吧。”

夜风一吹,身上那些油烟气就散了,黄少天捋了把头发,神情在风中有些模糊:“不用,我就住员工宿舍,走回去就行了。”

医院的宿舍喻文州知道,是个旧小区,离医院不远,但是从直线上来说,是大学-附属医院-宿舍这样排列的,这里和那个小区正好在医院的两个对向,不能算远,但徒步还是得走一会。

“开车也很快,”喻文州温和地说,“好像有点下雨了。”

黄少天仰头看了看天,云彩灰蓝看不出什么,但脸上似乎真感觉到几滴雨丝。

“那……”他有点犹豫,抬手看了看表。

“我送你吧。”喻文州说。


喻文州当然希望路再长点,但毕竟都在附近,至多只能期待多遇上几个红灯。

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了一点,在雨刷开了多余不开又会糊视线的程度,黄少天从坐上车倒是很安静,喻文州发觉他的情绪变化其实很快,又或者他一直是多种情绪兼顾的人,有时笑嘻嘻的有几分天真,有时像游走的风难以触及。

比如现在,他也不知道黄少天一直脸冲着窗外在想什么,车里的空间本来就有些亲密,广播里在放一首略微轻佻的情歌,霓虹反射在玻璃上,喻文州不想去打破。

过了一会,还是黄少天先开口,他揉了下眼睛,转回脸嘟囔到:“唉,吃太饱都有点困了……”

喻文州笑起来,黄少天转头看他,喻文州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了一下,刚想问怎么了,听到黄少天问:“你和李轩是同班同学,对吧,你为什么没做临床?”

喻文州在红灯面前慢慢踩了刹车,平静地说:“是家里的意思。”

喻文州的父母并不在医疗系统,但他的舅舅在体制内,而且是本省卫生系统里有一定地位的人。是他当初竭力建议喻文州先留校任职,慢慢做上去,然后平调医院管理层。

他竟然想让喻文州走行政这条路!

喻文州并非怀抱巨大医学梦想的人,但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感情,他一开始也难以理解,但是他舅舅说:“我知道你有理想,有骨气,但是治病救人,并不是只靠手术刀的事,我国医疗体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你进了医院,反而可能阻碍了你。我相信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临床医生,但是我还相信你身上有更大的能力,是那些技术再好的医生都比不上的,你要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最大,才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喻文州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对的,听上去有几分热血,但也可能是一套空话。无论如何,当时正逢有几个医闹新闻,他妈妈一向溺爱他,被那些新闻搞得担惊受怕,死活不想让他进医院,后来喻文州想了想,还是决定留校了。

现在再说起来,喻文州是坦然的,毕竟也是自己的决定,只是这里面比较复杂,他一个没出社会的医学生,倘若信誓旦旦说自己要走行政去改变医疗体制,听上去未免太可笑。

“哦。”果然黄少天听到这种理由,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他不说喻文州也知道,开刀的看不起不开刀的,毕竟大家一个起跑线出来的,没有更深层的意思,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看不起,是人之常情,这些喻文州都知道,也可以理解。从实习到住院到主治,这条路累得狗都不如,但是做学术做任教只是背背书讲讲话而已,任谁都觉得是贪图安逸,是投机取巧。

然而喻文州和他一样,都念过希波克拉底,尽管黄少天不能理解,但他们是一样的。


“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小区,你随便停一下吧。”

黄少天指给他。

好,喻文州在路边停下:“我后备箱里有把伞。”

“不用不用,我就住后面那栋楼。”黄少天拉起外套的兜帽,跳下车,冲他挥挥手,“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喻文州笑了笑。

黄少天关上门,灵活地跑进小区,喻文州甚至半降下车窗看着他,然后再缓缓升回去。

和两个星期前相比,同样是一天的结束,已经有了质的变化。

然而对于喻文州来说,看着他离开之后的那种心情,却更加令人难以承受了。






20 Feb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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