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老总开完会之后喻文州在的部门又小小开了个会，然后同事们一起吃了晚饭，穿过雨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黄少天还没有回来。

喻文州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本来想看会小说，不知怎么就倚着睡着了，或许是窗外的风雨声实在很催眠，驱逐燥热，冲走尘土，带着潮湿而微凉的安抚。

等他再度醒来，房间虽然还是之前的模样，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喻文州轻轻拉开门，客厅漆黑一片，借着他自己卧室里泄露出的台灯光，可以看见黄少天正睡在沙发上。喻文州放轻脚步去了趟洗手间，又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经过客厅，恰好阳台外面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距离很近，紧跟着就砸下轰隆一声巨响。

短短几秒，夜幕又恢复了平静，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晚上，竟然还经久不息似的一个劲浇下来，让人奇怪天空中怎么装得下那么多水。

怕水汽吹进来黄少天会着凉，喻文州将阳台的门拉上一些，转身正要走回卧室，阴影中黄少天好像突兀地动了一下，发出了微微急促的呼吸。

喻文州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黄少天抬起手挡在眼睛上，喘了一会，随即清醒了一些似的，侧过头看见了卧室的灯光，还有站着的喻文州。

“做噩梦？”

喻文州倒了一杯温水放到黄少天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说，“这里睡着不舒服，不然你回房间躺一会吧。”

沙发上平躺伸不开手脚，只能侧躺，当然会压到心脏。

黄少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困倦地揉揉脸：“我不能……我不喜欢在房间里呆着，平时也不会这样，今天可能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雨下得太大了。

确实如此，喻文州也喝了一口水，拨开抱枕，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温和地问：“你不喜欢下雨？”

他们没有开灯，依旧是静谧的黑暗中，借着喻文州卧室里台灯的光，在地面投射出一块发亮的三角形，却到了极限似的，光芒无法继续向前。黄少天盘腿坐着，阴影中的侧脸好像在发呆，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地说：“太安静了我反而睡不着，以前我都要开着电视睡觉，现在已经好多了。下雨天也经常睡不好，总觉得不踏实，可能跟我爸妈有关系。”

喻文州之前隐约知道黄少天的父母很早就都已经不在了，据说是车祸，此时听见他提起，理智地没有询问。

黄少天突然问：“我奶奶是怎么跟你说我要住到这来的？”

“你们家老宅在装修，”喻文州说，“她说你那些朋友大多住在家里，你也不方便借住。”

“差不多吧，”黄少天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撑着头说，“虽然在装修，其实也可以住人，只是重新刷刷墙铺铺地板而已，但她现在住院，我没办法……没法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张佳乐说我这是病得去看，但医生说根本算不上，很多人都有类似的问题，什么来着，哦，比较没有……”

安全感，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含糊，喻文州只能半听半猜。
“我觉得我跟那些人不一样，不过这个东西确实有点怪，”黄少天直了下腰，“道理我都清楚，脑子里也能告诉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到了睡觉的时候，不踏实就是不踏实，在房间里睡不好，在客厅这种特别敞亮的、有人气儿的地方就好了。”

“老房子那边，我奶奶特地把我房间和客厅打通了，她当初还是跟哪个好莱坞电影里面学的，”黄少天说着笑起来，“厅里摆着沙发和电视，上两个台阶就是床，整个二楼都是我的地盘。”

“我睡这让你觉得不方便吧，”他看向喻文州，表情坦诚而平静，“不好意思啊，但这个理由我很难跟别人解释。”

此时的黄少天几乎是喻文州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像在黑夜中暂时关上了那层光采夺目的外能量，陌生却又意外的真实。

“不要紧，”喻文州笑了笑，温和地说，“那周末去买个沙发床吧，这样你睡得舒服点。”

黄少天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这客厅并不算很大，还有电视茶几置物柜落地灯等等等等，基本都是黄少天的东西，沙发床还真难说能不能放得下，就算放下整个格局都要重新挪，白天过人也不好走。

“算了这个……”黄少天犹豫地说，“以后再说吧，我平时都睡得挺好的，刚才是做噩梦了，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喻文州笑了：“那你现在是想接着睡还是我们再聊会，这雨可能要下到天亮。”

哎那还是……黄少天眨眨眼睛，“还是再聊会吧！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比白天顺眼不少啊？”

这不是彼此彼此么，喻文州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因为看不清？原来你是对我的长相有意见。”

“讲道理，你还真算长得好看的……”黄少天小声嘀咕，突然想起，“对了，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儿？那个混蛋找你麻烦你不会呛回去？平时为难我的招数都哪去了？？你竟然让他那么嚣张我草真是不能忍，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

他竟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喻文州禁不住被逗笑了，拍拍两人之间的沙发：“等一下，首先，我没有为难你。”

“这个问题我们没法达到共识，”黄少天颇有些傲慢地说，“你先说其次。”

“其次，”喻文州平心静气地说，“这件事跟我确实有点关系，那个姑娘是我妈妈同学的女儿，之前说要找工作，我帮着去问了一下，人事最后招她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哎哟，看不出来啊。”黄少天啧啧啧地插嘴。

“……”喻文州没理会他的揶揄，继续说，“这次的事情其实我还没怎么弄清楚，你堂哥找过来得太快了，现在闹得这么明显我也不好再去仔细问。其实是什么都不重要，你堂哥的性格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黄少天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他脑子有病，以为全天下都要抢他的东西。”

喻文州不在意地笑了笑，轻柔地说：“你堂哥总归是集团的自己人，我不想被别人误会立场。”

他所一带而过的才是关键，喻文州相信以黄少天的聪明程度有些话不需要明说。下午在办公室里他尽量不辩解，也是因为他不确定黄少天是怎么想的，毕竟以他的角度，哪怕黄少天和他堂哥再不对付也是一家人，黄少天本来就不太喜欢他了，帮谁是显而易见的。

后来黄少天的表现确实让他非常意外，但喻文州也不会就此得意忘形地觉得自己应该跟黄少天的堂哥抬杠。这一整个集团，就像黄少天那天说的，反正最后接班的是他堂哥，喻文州怎么可能去跟他计较。

之前董事长确实太器重他，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喻文州都已经有心理准备，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感到吃亏和冤枉。黄少天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甘心，倒也没再说些一时意气的话，只是嘀咕：“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一个个穿得正经八百，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门路比什么都麻烦！”

黄少天应该是对家族企业完全没兴趣，他们家的长辈，比如老太太和他大伯，似乎也非常溺爱他一点都不勉强。黄少天的生活环境确实很值得人羡慕，但想到刚才他话中透露出的种种孤独，所谓冷暖自知，大概每个人的日子都有过得艰辛的地方。

“说着都忘了，你明天还要上班！”黄少天一下紧张起来，转来转去想找手机，“这都几点了，你明天起得来吗？”

没事，喻文州安慰地按了下他的肩膀，站起身，“雨好像小了点，你也继续睡吧，如果想找人说话可以叫醒我。”

“我至于吗我！”黄少天哼哼了一声，眼神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有点游移，过了两秒才回到喻文州脸上，“今天谢了。”

“我今天也要谢谢你的帮忙，”喻文州对他微笑了一下，“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晚安，黄少天含糊地咕哝，喻文州看着他拉起被子重新躺回沙发里，头发蓬松地垂落，蜷得像一只猫。

希望他能睡个好觉，喻文州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