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细微变化在相同的日升日落中慢慢渗透，累积起来，便成了一个新的今天。

喻文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看不出和一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就像他在每年的最后几天都试图写一写年度总结，然而总是没有了那些事情发生当时的心情。

他也说不出独自度过的这一年特别在哪里，日光之下别无新事，他只知道不开心的时候有点多，开心的时候有点少，还有越来越常出现在他脑中的一句话——

如果你也在这个故事里就好了。

他同样不在黄少天的故事里。

新年的第一天下午，喻文州晾上刚洗完的床单被罩，潮湿的手指被风吹得冰凉。

客厅里响起视频邀请的铃声，他点了接通，画面却有些延迟的出现一片模糊的黑暗和吵闹的噪音，接着在晃动的景象里，他看见夜空中遥远的太空针塔，安静的亮着。

那些混乱的噪音隐约整齐起来，变成海潮般规律的起伏呼啸。

喻文州突然意识到那些声音在喊什么，下一秒巨大的震动铺天盖地，太空针骤然喷放出万丈烟火，从上至下被围绕在五彩缤纷的明光和雾霭中，如同瞬间绽放的鲜花。

那摇摇晃晃的画面直到烟火结束，才切换到另外一边。光线太过昏暗，很难看清黄少天的脸。

喻文州依稀辨认出他对着镜头大笑着喊了两句什么，也完全听不见。喻文州笑着点头，视频便截断了。

紧跟着对话框出现字句。

【新年快乐！】

【真想让你过来跟我一起看】

这两句话，不用他说出来喻文州也能猜到。

然而他真的说出来，短短几个字又坠着一点让人不忍看的重量。

只有这种时候才确确实实感受到他们之间相隔的八千公里和十六个小时。喻文州的一天已经过去三分之二，黄少天才刚刚迈入零点，月落日升，永远追不上，简直就像平行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喻文州在原地站了一会，轻轻打出字过去。

【新年快乐，下次一定陪你看】

对方回的很快。

【好啊！一辈子很长，也不缺这一次啦！】

喻文州笑起来，给他发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这样看似重要的节日，一年免不了七八个，所有无所谓有所谓的寂寞滋味，喻文州都尝了个遍。

下次就有经验了，他乐观的想，更糟的也不会怕。

明信片已经寄出去两打，都是突然有感而发，随手写几句就贴上邮票塞进邮筒。

黄少天从未提起他有没有收到，也从来没有回寄过。

喻文州并不在意，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算寄丢也是正常的事。写字不是黄少天的风格，让他写那些文绉绉的句子，还不如多拍几张照片来得有效果。

你看，他和黄少天是这么不同的人，却能让彼此充满期望，坚定勇敢，感情牢不可破。

喻文州转动龙头，冰凉的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然后渐渐变得温热。

过程是一样的，他在缓缓升起的朦胧水雾中想。

最近好几个朋友都在问：“黄少什么时候回来啊？”

喻文州总是耐心的说：“夏天吧，等到夏天，少天就回来了。”

而现在夏天终于要到了。

喻文州伸手去按装着沐浴露的瓶罐，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续压了两次，手指都向旁边滑开。

他重新扣住瓶盖，自己却因为一股突如其来的笑意弯下身体，抹了把粘满水珠的脸。

黄少天回来的那天是星期五。

喻文州请了假，按照他飞机抵达的时间到了机场。其实出关和取行李都要一会，但是喻文州毫不在意。

他已经等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十分钟。

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黄少天上飞机前，一切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黄少天漫无目的的讲路上堵车差点迟到，免税店买了什么什么纪念品，希望这次周围不再有痛哭不止的小孩。

结束的时候黄少天说：“我要登机啦，明天见！”

明天见，喻文州怔了一下，才突然有了真切的实感。

机场还是同样热闹的不知疲倦，同样的模糊广播，同样的飞机起落和巨大轰鸣。

但是因为心情不一样，那些景物竟然和当日一点也不像了。

抵达大厅上方挂着一块更加大的荧幕，上面列满了已经到达和即将达到的航班，中英文滚动着不停刷新。周围都是等待的人群，每每有人从通道里出来，时不时响起惊喜的欢呼。

喻文州颇为感慨的夹在其中，心想没有什么比站在这里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电子荧幕上显示黄少天的航班已经抵达，又过了五分钟，喻文州的手机终于响起来。

“喂？”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

电流应该是不会被距离所影响的，但是他却莫名其妙觉得黄少天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南方盛夏特有的明亮：“到了到了！还在等开舱门，你到机场了吗？”

“我也到了，”喻文州笑着说，“在外面等你。”

无法形容接下来的时间多么漫长，好像一分钟都被掰成了两分钟在过。

喻文州注视着那个并不宽敞的通道出口，盯得久了一不小心就有点恍神。他好笑的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叹气。黄少天又不会凭空消失，不管多久，总要从这里出来，总要遇到他的，也不知道到底在紧张什么。

但是谁不是这样呢，他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都是一样，期待和焦虑几乎在每一张面孔上流露。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喻文州扫了一眼陆陆续续从面前经过的旅客的行李，似乎已经有SEA的贴条。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突然旁边有人叫他：“那个、”

喻文州转过头，是拎着行李箱刚刚出来的一位阿姨，神色有些着急：“不好意思啊，你知道机场大巴在哪坐吗？”

喻文州抬起手指指左边：“走到底就是了，尽头有个卖票的服务台，她会告诉你在几号口上车。”

“哎哎，谢谢你！”

“不客气。”

喻文州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在人来人往中磕磕绊绊走走停停。

不知道她赶着去哪里，要是有人来接她就好了……

“文州！”

喻文州回过身，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黄少天。

所有等待过的人一定都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里有花要开似的不顾一切。

在反应过来之前，喻文州已经笑着张开手。

黄少天冲过来，大笑着抱住了他。

喻文州用力的拥抱他，也能感觉黄少天的胳膊紧紧揽在自己肩膀。

他的心跳声几乎透过单薄的T恤撞进喻文州身体里，整个人都散发着太阳一样的能量，甚至烫的喻文州喉咙一阵疼痛。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十几个月的日日夜夜都在这声叹息里。

黄少天蹭了蹭他的颈窝，突然轻声说：“文州，我好想你啊……”

喻文州承受不住的闭上眼睛。

“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