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那张明信片终究还是没有寄出去。

被寄出去的是另外一张，喻文州在上面简单写了写最近的生活近况，寥寥几句不痛不痒，乍一看和普通朋友的问候没什么不同，然而最后一句“楼下的花房换成干洗店，经过的时候已经闻不到玫瑰花香了”，还是遮掩不住的透露出一些东西。

至于原来那张，喻文州将它随手夹在书柜的两本书中间。

也许他是写给自己看的，喻文州想，被留下来的人总是要面对许多猝不及防。

他卷起被子，踏实的睡了一觉。

毫无意识中闹钟准时的叮咚作响，喻文州费劲的睁开眼睛，一觉醒来又是星期一了。

他解除手机的飞行模式，很快听到QQ的提醒声。

【醒了叫我】

喻文州翻身下床，顺便拿过平板电脑，一边发送视频邀请，一边往浴室走。

拨号响了几声接通，黄少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早上好啊，睡得怎么样？”

“还行，”喻文州将平板电脑的架套支立在洗面台上，拿过牙刷挤上牙膏，“我昨天去看小卢了。”

“我看见他给我的留言了，他还给我发大盘鸡的照片，这孩子怎么回事净挑不好的学，你也不管管！”

喻文州含着牙刷看了他一眼，好笑的想要不要提醒他这话说得哪里不对。

不过没等他说，黄少天自己就接上了，“唉，我怎么跟他家长似的，算了算了别管他……你见到叶修了？学校现在怎么样，我也有点想回去看看。”

喻文州吐掉牙膏沫，把帮叶修批改试卷的事，还有校园一些变化一一说给他听。

“电工又扩建？咱们入学那时候不就是新楼吗？”

“有钱做做好人好事。”

“搞了半天经管都是给人打工的，年轻人还非得往里面挤，社会误区啊……你泡沫没冲干净，右边、”

喻文州抬头看看镜子，右脸下颌还沾着一点剃须膏的泡沫。

他重新用水洗了洗，拿过毛巾。

黄少天看着他光洁的下巴，拖长声音说：“不错不错，收拾的这么帅想给谁看啊？”

喻文州看向屏幕，高分辨率的色彩清晰，黄少天笑嘻嘻的脸溶在午后四点半的充盈阳光里，眼角眉梢都镶着金边。

“给你啊。”

喻文州突然笑着凑过去亲了一下屏幕，然后干脆利落的切断视频。

刚刚走出浴室，对话框连续冒出好几排感叹号。

【喻文州你是不是害羞了是不是？？？？有本事别挂啊！！！！！】

然而才过三个星期，公司副总突然叫住喻文州：“文州啊，我有个事想麻烦你。”

“怎么了何总？”

副总示意他坐，想了想说：“我儿子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他想考你们学校，但是最近可能压力太大，情绪挺差的也没有信心。”

喻文州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我想说，你能不能带他去你们学校看看，鼓励一下他？”

喻文州笑了：“没问题啊。”

“那就周五吧，周五下午，我帮他跟学校请个假。”

这种激励的方法，喻文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或许能给他更多渴望吧，做父母的也是操碎了心。

于是周五下午，喻文州带着年轻的准考生，再次回到母校。

“你想报什么专业？”喻文州问他。

“没想好呢，能上什么算什么吧。”准考生同学有点茫然的回答。

喻文州笑了笑，正色说：“我也觉得学校比专业重要。一个好的学校，老师和同学的层次都会比较高，能提供给你一个平台，让你见识到更多世面。不过，就算没有考进好学校也不要太伤心，文凭只是其中之一，未来还有很多机会。”

准考生同学看着他，点了点头，突然说：“我爸爸把你夸得很厉害，他说你是当时校招第一个确定的名额。”

开玩笑，喻文州的简历不要太威风。

冯校长虽然当年没有留住他，校招的时候也特地跟几家人事推荐过两句。

喻文州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所以还是要努力读一个好学校，大学四年，你会得到很多。”

喻文州事先给叶修打了一个电话，正好他下午有课，喻文州就带着准考生同学逛了半圈校园，然后混进叶修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让你感受一下大学气氛。”喻文州轻松的说。

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叶修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倒是不算陌生，和在学生会的时候差不多少。

叶修只是在他进来的时候点了下头，后面就没有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讲课。

没想到在还有五分钟下课的时候，叶修将粉笔扔回黑板槽，突然说：“你们不是想知道上次写了一堆备注的试卷是谁批的吗？他现在就坐在教室最后面。”

全班哄然，“唰”的集体回头，气势连不相干的准考生同学都震惊了一下。想来喻文州留下的那些字，已经衍生出三种传言版本，也把他变成了一个神秘无比的人。

喻文州不动声色的对他们微微一笑，听到叶修继续说：“他是你们前几届的学长，虽然比不上你们老师我（一阵嬉笑起哄）……但也曾经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学生会长，下面请他为大家讲几句话。”

掌声热烈非常，夹杂着窸窸窣窣兴奋八卦的声音。

喻文州望着一脸看好戏的叶修，只好对准考生同学说：“等我一会”，然后站起来走上讲台。

“……你想让我说什么？”喻文州压低声音。

“哥的课是能免费听的吗，”叶修掸掸手指的粉笔灰，“你就随便唬弄一下他们吧我去喝口水。”

虽然事发突然，喻文州到底是混过的人，诚恳中揉杂着高贵，谈笑风生间五分钟眨眼就过去了。

叶修懒洋洋的旁边说：“今天就到这，下课吧。”

教室里响起热闹的说话和离席声，然而同时也有好些学生笑嘻嘻的围上来，向喻文州提问打探。叶修不是那种规矩严格的老师，学生在他面前胆子也不小，搞得场面一片混乱，一口一个“学长”叫得亲热，渐渐的话题就跑偏了。

喻文州微微笑着应对自如，叶修适时的对那几个女生敲了敲桌子：“别跟这使劲了，人家有对象！”

“唉……”小姑娘们可惜的叹了一声，转头又鬼灵精怪的打听起八卦。

喻文州滴水不漏的笑了笑：“我今天和朋友一起来，让他等着不好，下次再聊吧。”

学生们只好作罢。

喻文州跟叶修打声招呼，领着准考生同学离开了教室。

送完准考生同学，喻文州开车回家，正好遇到下班高峰期，车流吃力的缓缓蠕动。

喻文州漫不经心的降下车窗，窗外的潮热空气一涌而进。

即将面临高考的学生，和大学里活泼盎然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这些都是毕竟的过程，再也没有比校园更加青春的地方了。以前总是以为离开学校就再也不用考试，谁知道工作之后还是各种证书考核如影随形。

前方的路长长久久，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手机突然响起消息提示，喻文州看了眼漫长的红灯，手指划开锁屏。

过了两秒，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

黄少天戴着墨镜在阳光下笑得恣意飞扬，刘海吹散在风中，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太平洋的海水蔚蓝而深邃，几乎和晴朗的天空连成一片，甚至有几只白色的海鸟在远处展翅飞翔。

喻文州抬起头，看见林荫大道的上空弥漫着血色的黄昏，忍不住感觉到一丝燥热。

就要来了，这是一个没有黄少天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