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张佳乐第一次去叶修家里，也是在路边被他捡到。

那是高一的寒假，刚过完初六，街上恢复一片热闹。张佳乐的父母也开始上班，剩他一个人睡到日上三竿。他随手套了件毛衣出去吃午饭，一下楼就被北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于是钻进路边热气腾腾的面馆里。等吃完出来，风停了，甚至还出了太阳。张佳乐揉了揉有点撑的胃，不愿意活动，就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的椅子上坐了一会。

车站旁边有个报亭，有位大爷可能是出来遛狗的，路过报亭翻翻报纸，翻着翻着就把狗忘了。那条小狗转了两圈，跑到张佳乐的脚边，冲他伸舌头。

“我没吃的。”张佳乐低头看了看它。

小狗用鼻子蹭蹭他的裤脚。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突然炸起来：“我靠，刚才那个人的面汤还是洒我裤子上了吧！看他那么心虚就知道没好事！”

小狗好像很够意思，配合他的情绪“汪”了两声。

它一叫，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连骑摩托车路过的人都歪了歪。张佳乐抬起头，发现这么没出息的人竟然看上去有点眼熟。

他眼睛亮了：“你怕狗啊？”

“不怕。”叶修一脸淡定，回答的特别快。

这一叫把看报纸的大爷也叫醒了，放下报纸拉了拉绳子，小狗恋恋不舍的看看张佳乐，被扯着脖子拉走了。这画面似乎颇为伤感，张佳乐看着小狗跑远，一时有点回不过神。叶修咳了一声：“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平心而论，他和这个学生来往不多，跟他的好朋友黄少天还比较有交情。但是印象还是有的，张佳乐这位同学，跟别的男生不太一样，自己坐着的时候，乍一看总有些说不清的忧郁。后来叶修跟他说过几次话，或者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发现张佳乐其实还是挺开朗的，情绪丰富，有股直白的劲儿。叶修本来都快忘了最初对他的错觉，刚才看见张佳乐独自坐在路边，那些想法一下就回来了。

叶修不怎么管闲事，实在是小狗看张佳乐的眼神可怜兮兮，显得张佳乐也寂寥起来。

没想到张佳乐的回答更添惨淡，他愣了一下，说：“我不去哪……”

叶修没明白：“你不是等车呢吗？”

哦，张佳乐低头看了看，无所谓的说，“我就是坐一会。”

那你继续坐着吧——要是别人，叶修大概就这么说了，但是面对学生，好像不应该这样说话。很多事情都是态度问题，叶修思考了一下正确的措辞，张佳乐却突然问：“你是要回家吗？”

“是啊。”

“你要是有时间、”张佳乐卡住了，想说吃个饭，才刚刚吃完，和别的同学比较常去的逛漫画店、看电影、去游戏城这些活动也都不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应该说什么。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人呆的没什么意思，恰好叶修凭空出现。

叶修等了一会，看出他的为难，只好将安全帽递给他：“上来吧。”

那也是张佳乐第一次去一个老师的家，虽然他一直觉得叶修很不像老师，身上没有端着的距离感，张佳乐也不怕他。

叶修连家里都透着一股随便，摊在沙发上的外套没有叠，茶几上还有开了口的饼干袋。叶修说你要吃吗，我不太吃甜食。于是张佳乐就拎出一块甜奶油的夹心饼干咬了起来。

他看到叶修的电脑屏幕，吃惊的问：“你打游戏？”

叶修“嗯”了一声。

张佳乐复杂的盯了他一会，好像今天才认识这个人。他看叶修不甚在意，就在电脑前坐下来，这个游戏他听同学讲过几次，还没有玩过。

“你的可以先下线吗？”

叶修回头看了一眼：“你就用我的号玩吧。”

一玩就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叶修时不时指点下他，等吃完晚饭，张佳乐已经熟悉起来，跟新认识的人聊得火热。

他喝了口水，回过神，发现叶修不在房间里。阳台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张佳乐竖了下耳朵，听不清什么，过了一会叶修挂上电话回到房间，张佳乐随口问：“女朋友啊？”

“不是。”叶修轻描淡写的说。

张佳乐看看时间，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下楼。”叶修说。

车站在小区门口，两三分钟就走到了。

张佳乐站着等车，看见黑色的天空中白粒皑皑，竟然下起雪来。下雪的时候并不很冷，却显得周围非常安静，街上没有行人，明黄的车灯一闪而过。张佳乐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些高兴和热闹，这大概就是游戏的迷惑之处，离开电脑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现实也不会改变。

但是让他喜欢的不止是游戏，叶修的屋子不大，只是开一盏灯，有个人在旁边说话，整个空间都是鲜活的。

他甚至还不清楚叶修是个怎么样的人，叶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而相安无事，非常轻松。

“车还没来？”

张佳乐吓了一跳，转过头：“……你怎么又来了。”

“下雪啊。”叶修理所当然的说，手里拿着一把雨伞，递给他。

“……”

这次张佳乐是真的愣了，接过来，半响才说：“……那你、”

“这么近，”叶修挥挥手，“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说着走进黑色的雪幕中。

都是类似这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张佳乐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从回忆的梦中醒过来。

仔细想想，叶修没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做的事情换个人说不定也很平常。

或许是发生的时间点都很糟糕，让张佳乐无能为力，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

叶修是个非常随意的人，张佳乐打游戏、不想回家，他都不管。就算张佳乐说，不想写作业，他也会说，那就不写吧。

但是不写作业就要被罚背书，或者抄几页错题，叶修一视同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从不会偏袒他。

几次下来，张佳乐搞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在叶修眼里到底算熟还是不熟，到底算有点特殊还是不值一提。张佳乐觉得自己被卡在一个很难受的位置，每次隐约错觉他跟叶修已经不止是学生和老师的单薄关系，叶修的一个反应又会将他硬生生拽下来。

“你要是觉得我应该学习，干嘛不直接跟我说？”

有一次张佳乐实在忍不住。

“学生这行你也干十年了，”叶修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想不想学是自己的事，我又不是小学老师。”

一句话就噎的张佳乐接不下去话。他在叶修面前总是有很多脾气，总是发不出来。

他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先去楼下的早点摊买豆浆，然后等叶修骑着那辆小绵羊出来，带着他一起去学校。

走下楼，张佳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窗户。

就算叶修经常让他生气，他还是忍不住的一次次来这个地方。

人是不能有秘密的，一旦有了，就会一直惦记，反复臆想，永远出不去。

除非他亲口把这个秘密告诉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