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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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21

21.


喻文州的办公室在三楼,楼后是一片树林,应该有些年头了,有几颗榕树长得很高。南方过完年基本就进入了早春,先来几天虚情假意的阳光,潮湿感随后跟上,乍暖还寒,一吸气闻到草木初醒的冰凉涩意。刚开学教职工也有些不适应,聊起天还是过年的家里的什么什么事情,他们组有个女老师领证了,说情人节那天民政局都在排队,正式婚礼要回男方家乡办,就先给这边的同事发了一波喜糖,用红线拴着的四四方方一个纸盒,看起来很是甜蜜。

喜糖喻文州当然带回了家,不管里面是花生糖还是巧克力,黄少天来者不拒,像他这么喜欢甜食的男性很少见,不过根据黄少天的说法他一半是喜欢一半是依赖,在医院里吃饭太没有规律,关键时刻都靠糖分续命。

但是这样吃到现在,四舍五入就三十岁的人了,一点没见胖,尤其是腰和背,完全是青少年的瘦削,看上去虽然年轻,喻文州有时还是会心疼他太累,好在黄少天精神劲很足,就算偶尔丧气一下也很快便振作起来。

要是比较顺利,回家得早,黄少天还有心情做些费事的菜色,烤箱嗡嗡地转着,喻文州闻到柠檬的味道,问他是什么,黄少天笑嘻嘻卖关子,说待会拿出来你就知道!

他见到喜糖果然兴致勃勃的样子,连人家上面绣的金线纹路都仔细看了看,才打开纸盒,里面的糖一股脑倒在桌上。坚果他不喜欢,那两颗花生被他拨到一边,挑了一颗牛轧糖塞进嘴里,鼓着脸颊问喻文州:“你吃吗?”

喻文州很上道地说:“不吃,我等着尝你烤箱里那个呢。”

黄大厨被取悦了,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我上次参加婚礼是什么时候来着,对,去年十一吧,泌尿那边的人,那个喜糖不是我说,真有点寒碜,他们都说十一结婚的太多了,婚庆忙不过来。”

“其实我喜欢喜帖,”黄少天低头划划手机,“就是两个人名字摆在一起的那种。”

他抬头看喻文州:“你写字那么好看,到时候可以自己写一个。”

喻文州笑了笑:“好像可以当明年情人节的礼物。”

黄少天听了也笑起来,喻文州看他的神色,确实只是随口一说,没去在意现实的问题,比如他们会不会有个真正的喜帖。


大概他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放在工作上,医院的事消耗太多,没那么多闲心去胡思乱想。喻文州早几年就想过这些事情,家里也没给过压力,但黄少天自己说过,在遇到喻文州前都觉得自己应该会结婚,这段感情延伸出去的“未来”,他还没做明确的决心,这点可以理解。

不过黄少天终归是个潇洒的性情,实在想不出他被现实压力束缚而违心地活着,喻文州不想替他做任何的决定,他对他还是那样的爱意,想把他留在身边,又想看他自由自在。

如果黄少天没有主动提及这个话题,证明他还没有感到困扰,喻文州相信两个人的亲密无间,他在自己面前藏不住心事。

关于字迹,黄少天后来倒是说起过,喻文州帮他抄病历那一招真的很阴险——这是他的原话,喻文州笑着说我没想让你知道啊,黄少天说这不是明摆着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么,迟早的事!

“我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有门课的老师还跟我们卖弄过,当年还没电子病历,他就是靠抄病历追到他老婆的。”

嗯,喻文州也听过类似的事情,说白了医院里能献殷勤就那么几件,来来回回都是用烂的招数了。

但有用还是有用,不然大家不会一直这么干,其实取悦这种事喻文州也能做得更加肉麻,可惜他吃亏在性别,又不是医院的人,什么都得低调着来。可能他对黄少天的嘘寒问暖还不如筱筱做得极致,要说黄少天最后还是吃他这套,总是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现在倒是黄少天照顾他多点了,起码两个人过日子,做饭真的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黄少天从烤箱里端出来一个香气四溢的锡纸包,放上桌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道香茅烤鱼,他说是从那个云南菜的饭店里学的,这都能学到,真是心灵手巧。


“那要是黄少没时间回家,你还能吃得下食堂吗?”

李轩同情地问他。

喻文州笑了:“饿死的都是讲究的。”

不懂欣赏!李轩啧啧嫌弃,他过年吃了几天大鱼大肉,回来再见面,喻文州委婉地说气色不错啊,李轩震惊:“我穿着毛衣和运动裤都能看出来?”

喻文州沉吟了一下:“其实你一直是从脸开始胖的,衣服倒没所谓。”

唉……李轩开始诉苦:“我根本就不是因为过得太轻松才胖的,我是为了逃避话题只好一直吃,我妈那人你也知道,今年还是老样子。”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催婚,李轩的妈妈对这个特别上心,听说当年反对他学医是因为要读太多年耽误找对象,现在工作忙,李轩总拿这个搪塞,说您看我现在忙成这样哪有时间过家庭生活,别拖累人家姑娘了,他母亲大人又绕回去说叫你当初别学这个,学了也不一定进医院啊,你看文州多好。

没想到都快三十了还没摆脱“别人家的孩子”这个靶子,喻文州也很无奈,不过李轩至少还能拖他出来挡枪:“你要是在搞基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估计我能说一辈子’喻文州都没结婚呢’。”

喻文州想了想:“下次学校再有单身教职工聚餐的话,我带你去?”

李轩乐了:“干嘛啊,现在附属医院都要跟大学内部消化了是吧。”

也确实有这个情况,毕竟近水楼台,医生不想找和自己一样忙的对象,大学职工时间多稳定,只要有人介绍,算很容易凑得成的。不过李轩是自己没想法,他交际圈广泛,性格也讨人喜欢,真要找不会找不到。医疗系统里有很多人是抱着互相取暖的念头成家的,要成家,恋爱根本提供不了那点温暖,一个人太孤独,吃着苦就想有家,有了家才能继续去吃苦,像一个循环,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跟外界相比似乎特别两极分化。

真要仔细算,李轩说,医院里那些已婚男女,乱搞的都数不清,现在什么年代了,找个人结婚一点不难,难的是把婚姻维持几十年,而一次不犯错。

喻文州喝了口茶:“你要是打算结婚,就不能想那么多。”

生活最怕想着想着就没劲了,李轩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黄少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蹭一顿呗?”


黄少天去杭州出差了,要去四五天,一个什么研讨会,临走前一晚收拾行李的时候喻文州经过客厅,看见他反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抱着椅背发呆。

怎么了,喻文州随口问。

“其实没什么好带的,”黄少天仰脸看了看他,“不然你钻进去吧。”

说话就好好说,卖什么萌,喻文州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杭州挺冷的,你多带点厚衣服。”

黄少天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有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原本喻文州是真的打算请假跟他一起去,趁着空闲当旅游,然而教育部突然下发文件要搞教学改革,他走不开,黄少天知道后说好吧没关系,失望已经先从他眼睛里溢了出来。

喻文州只能哄他说下次,主要是黄少天那边忙,“下次”根本说不好,黄少天也是恋爱体质,到杭州第一天晚上就跟他聊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二月下旬的西湖水边他竟然不嫌冷。

“西湖边人可多了!也不止我一个啊,”黄少天在电话那头反驳,“群众都不嫌冷。”

“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都很舒服,看来西湖一年四季根本没有不好看的时候,”黄少天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又说,“晚上比较安静,水声能听得特别清楚,你听见了吗?而且很满,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喜欢这种和岸边没有位差的水,很厚又很软,跟你有点像……唉,要是你也在这就好啦。”

最后一句他是笑嘻嘻说的,而喻文州只能温和地说:“嗯,下次陪你去。”

黄少天没出声,他大概走到离湖水最近的地方,喻文州甚至也听见了轻微的水声,缓慢而柔和的,这样黑蒙蒙的冬夜里,他一个人拿着电话站着,试着想象一下,身影几乎都会和夜色溶到一起去。

“少天,”喻文州耐心地说,“回去吧,小心感冒了。”

嗯,我靠手机都要没电了!黄少天飞快地说:“那我回去了,你睡觉吧,晚安晚安。”


连着两天上班都在课与课的缝隙中无限开会,黄少天说我也是啊这些人怎么那么喜欢开会!我还要去灵隐寺呢!

喻文州笑了,他记得黄少天说上学的时候就去杭州旅游过:“之前没去过吗?”

没有,黄少天微信打字很快,年轻的时候哪信这些。

喻文州是去过的,但他当时只是游客观光,拜佛求签应该也没做,确实到这个年纪就会注意这些,也不是说多指望,至少想求个心安,黄少天见过的悲欢离合比他多得多,这方面感触肯定更深。

会终于开完了,同事纷纷去吃午饭,喻文州随便找了个借口先回办公室,他从早上起床就感觉不太舒服,中间上课开会还分散了一下注意力,刚才会议刚结束的时候实在有点难受。他毕竟也是学这个的,心里大概有个概念,收拾了一下东西一边打电话给李轩。

然而李轩没接电话,可能在台上或者吃饭,喻文州就先下楼往医院走,这条路走了八百遍平时都不觉得远,一难受起来,简直像漫长得没有尽头。

走进医院刚挂了号等排队,李轩的电话非常及时地打了过来:“哎刚才手机没电了,什么事儿?”

喻文州说:“我现在在医院。”

“一起吃饭吗?”李轩说,“但我要写病历,要晚一会。”

“不是,”喻文州皱眉忍下一阵反胃,说,“我在急诊。”

“……啊??什么??”李轩反应过来,“你怎么了,我们医院急诊?等会我现在就过去!”

放下电话喻文州放心了一些,能联系上李轩这事要好办不少,他不想现在就惊动父母,晚点就要看手术情况,黄少天现在也不在。

很快见到医生,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不知道哪个科室下来的,喻文州之前没见过,他问什么状况,喻文州说右下腹急性疼痛,低烧,有点想吐,感觉是阑尾。

“是吗,你懂的不少啊。”老头笑呵呵地,病人少见的不急,他就更不急了,缓和病人情绪那一套,和喻文州聊起家常来。

他检查结论也是阑尾,开了单让喻文州先去做血常规和拍片,喻文州刚一出门就撞上李轩:“哎……你这挺正常的啊,我还以为什么大毛病呢,吓我一跳!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应该没穿孔。”喻文州倚着电梯,疲倦地闭上眼睛。

“你还能自己诊断真牛逼啊,”李轩说,“但我跟你说,来医院你不能这么冷静,得自己装严重点,先吐三斤胆汁,不然他们不管你。”

所以不是找你了吗……喻文州有点没力气陪他瞎扯,李轩看他这样,说:“你早说我就带点吗啡过来了。”

喻文州还是忍不住笑了:“看来你还真有用。”


有李轩陪着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先搞了一瓶生理盐水给他挂上,李轩亲自动手,扎针的时候还在得瑟:“我这手艺在全外科都是数得上的,平时说了不信今天终于有机会让你亲自体验一把,什么叫VIP服务。”

挂上消炎药喻文州就不那么难受了,撑着脸说:“上次说的那个因为你打针特别好想包养你的大小姐……”

啊哈哈那个就不提了,李轩干笑着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看旁边的护士有没有听见。之前有个心肺衰竭的老太太,抢救的时候因为胳膊都水肿了,找不到静脉护士打不进去,最后还是李轩把针扎进去的,当时她女儿在旁边,这种生死关头的瞬间肯定看李轩光辉万丈,问题是那位小姐已经结婚了,说自己是政商联姻过得不幸福想找李轩当情人什么什么的,总之也是一场电视剧。

化验结果确实是阑尾炎,没有积液穿孔并不严重,也可以保守治疗,他们自己学医的肯定都会选手术,不过李轩说你可以等黄少回来再做?

“不用,”喻文州说,“就直接做了吧,微创恢复很快,他过两天也回来了。”

想想其实黄少天不在更好,不然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他也只是在旁边看着不能表现太明显,徒增焦虑。

“那你要找你妈来?还是得有人在旁边照顾。”李轩说。

嗯,喻文州拿过手机:“我告诉他们一声,你先去吃饭吧。”


喻文州先通知了系里的同事,交接一下工作,跟领导请了一周病假。至于家里,他不想让父母等着干着急,想着要么还是进去前再说,思考了几分钟电话还没打出去,黄少天的电话倒是措手不及地打过来了。

“我刚从灵隐寺下来,还求了一对护身符,人不多,但是山上真冷啊我鼻子都要冻掉了!”他在那边的声音意气风发。

嗯……喻文州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然而这病房开着门,走廊里护士走动说话都听得很清楚,黄少天问:“你今天这么早去心内?下午没课吗?”

黄少天和他爸妈不一样,医院流程熟得不行,喻文州要手术这么大的事,晚告诉他一分钟都会炸,喻文州想了想,还是坦诚地说:“上午有点不舒服,来医院看看,刚刚确诊是阑尾炎。”

他说得心平气和,急性阑尾和被纸划破了手差不多,黄少天那边沉默了两秒,喻文州刚想进一步解释,黄少天反问:“有化脓吗?穿孔?确定不是胃溃疡?是我们医院吗,哪个医生给你看的?”

几乎没给空隙,他紧接着又有点懊恼地说:“唉,先不管那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喻文州笑了,温和地说:“没事,已经在打点滴了,大概晚上手术。”

“腹腔镜?肯定是腹腔镜比较好,你跟你爸妈说了吗,对,还有李轩!”黄少天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不然我……等我回去看看下午的飞机,反正只是开会,我跟领队商量一下……”

“只是阑尾而已,”喻文州笑着安慰他,“你看,你什么专业,我什么专业,这都不清楚吗。你老老实实开会吧,过两天回来我刚好能下床。”

“怎么就赶上这几天啊!我自己就是干这个的竟然什么都帮不上!”黄少天显然非常恼怒,立刻又问,“谁过来跟你谈手术的,姓什么?”

“现在还没……”喻文州转头看看床脚病历,不太想告诉他,“少天,这个你插手不好吧。”

“哎你不懂!阑尾这块一向用来鼓励新人的,而且你别以为年纪大的医生就有经验,年纪大反而做不好微创!”黄少天的语气很强硬,简直霸道总裁不容抗拒,“不行我不跟你说,我要跟李轩说,他在旁边吗?”

他去吃饭了,喻文州息事宁人地说。

“那我直接找他,待会再打给你。”说完黄少天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喻文州无奈地看着屏幕,只好看看日程安排,继续给同事发微信。


过了感觉不到五分钟,李轩就打着电话进来了,手上还拿这个苹果在啃,一边说:“嗯嗯我知道,你放心,没问题不用客气……”

喻文州撑着脸看他,不用仔细听大概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间或还跑出几个名字,但这是在病房李轩也没说得太明显。又多说了好几句,李轩挂了电话,拉过椅子坐到旁边,随手把他病历翻出来看了看。

“少天有点紧张。”喻文州说。

“哪是’有点’,我看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回来自己给你做,”李轩嚼着苹果,“但就算他在也不可能自己给你做,所以我也觉得他不在比较好。”

“你们俩真狗血,事情发生这么凑巧,跟看偶像剧似的,”李轩又开始胡说,“不过我很理解黄少的心情,反正自己干这行,总会遇到认识的人进来对吧,幸好又不幸,多矛盾啊这种感觉。”

“你也是第一次手术吧?怎么样我想采访一下你的心情,满腹理论第一次实践,激不激动?”

“是有点新鲜,”喻文州笑着说,“以后给学生上课更方便了。”

“说真的要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么配合我们该多幸福啊,”李轩感慨,“真应该从初中就给他们开始上医学课……”

他拷机又响了,只好站起身,临走叮嘱:“晚上我做麻醉,咱们这种交情场面话就不说了,多请我吃几顿饭就行。”

好,喻文州笑着答应。





19 Nov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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