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少天有个暗恋对象。

 

黄少天说你小点声，宋晓说拉倒吧隔着这么远你以为他能听得见。

黄少天说我不是怕他听见……

卢瀚文突然在背后清脆地问：“什么？黄少暗恋谁？”

黄少天丢给宋晓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转过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帮卢瀚文拉开椅子：“说我初中时候的事儿。怎么了你现在也有暗恋对象吗，来来来跟我说说，放心我不告诉你爸。”

卢瀚文咬着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橘子汁，坐下之后眼睛骨碌碌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一本正经说：“不行，要是你告诉我们老师呢？”

宋晓一下就乐了：“哎哟小卢，那你可就是神助……”

“攻”字还没出口，黄少天喊：“面来了面来了，宋晓你把手机挪开！”

宋晓赶紧拿起手机，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咣”地放在桌上。

这家店里用的是大瓷碗，相当有分量，震得汤都洒出来了一点，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干，纷纷拿起筷子。

小孩到底是小孩，黄少天瞄了下卢瀚文，看见吃的就两眼发光，话题被岔开也忘了。

 

一碗面吃完，卢瀚文要去前面的巷子口买冰淇淋。看他离开，黄少天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宋晓：“以后说话小心点，这么大的孩子特别麻烦。”

是是是，我的错。宋晓讪笑。

黄少天不自觉又去看街对面。早秋的中午连柏油路都在反光，两旁的树木当真是金枝玉叶，灿烂得让人眼睛生疼。对面那个人穿着白衬衫，像要融化在光中，要不是他头发特别黑，差点要找不到人在哪里。

宋晓看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胳膊捅捅郑轩：“一见钟情，你信吗，活的！”

郑轩慢吞吞把桌上的筷子并拢靠稳在碗边：“也没那么稀奇吧，不就是见色起意。”

宋晓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竟无法……”

“咳、”黄少天突然转回头，盯着郑轩的脸。两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跟着看看街对面很快明白过来。

宋晓乐得要命，郑轩也笑了，抬起手：“老板，买单。”

老板走过来，黄少天抢先接过单：“我来吧。”

其实他性格大方，常常请客，宋晓却故意曲解，刚想说点什么，黄少天用手指敲敲放在桌面的纸币：“封口费。”

宋晓做了个怪表情，闭紧嘴没再说话。

 

老板拿着找好的零钱还给他们，正巧卢瀚文也回来了，舔着冰淇淋咕哝：“刚才看见我们喻总了，在对面那个粥店里。”

宋晓问：“他跟你说话了？”

“嗯，问我跟谁一起吃饭，我就把你们指给他看。”

“你们喻总是比喻的喻吗？”

“对。”

郑轩冷不防地问：“喻什么？”

卢瀚文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喻文州。”

然而三个人都没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听见答案就没了兴趣。卢瀚文看着他们站起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哎哎哎！你们是不是我爸派的卧底，要打小报告！”

“知道就好，”黄少天经过他身边，用手压了下他的脑袋又揉了揉，“以后在学校老实点。”

十几岁的男孩子最讨厌被别人摸头，卢瀚文用胳膊肘顶开黄少天，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起来。

 

眼看着卢瀚文进了校门，三个人往地铁站走。宋晓要去银行办点事，过一站就下了，黄少天和郑轩靠着地铁的扶杆微微晃荡，头顶上冷气呼呼地吹。

郑轩突然问：“你和系花还有联系吗？”

黄少天愣了一下：“没了。”

“那你今天是……”郑轩有点迟疑。

郑轩和他大学是隔壁班的同学，也算知根知底。黄少天当初那个女朋友出名的漂亮，虽然毕业就和平分手了——反正据黄少天说是和平分的，就算留下什么严重创伤，才过两年不至于连审美都转性了吧？

在卢瀚文面前只是口头上开开玩笑，但是……

 “别瞎想，不是那么回事儿。”

黄少天双手插在裤兜里，打了个哈欠，地铁的玻璃上倒映出他心不在焉的脸。

 “有点好奇而已。”

 

 

2.

 

黄少天有个爱操心的妈，觉得唯有公务员才是光明大道，于是黄少天就考进了教育局。

其实他脑子那么聪明性格又外向，很多朋友都觉得当公务员太可惜，但是如果接受了这个设定，也能得出几分正面的结论，用宋晓的话说，要是公务员都是黄少这样的，我们国家必定蒸蒸日上，未来一片辉煌。

就算没有我，我们国家也必须是蒸蒸日上啊！

黄少天趁着出来倒水的功夫透透气，随口跟宋晓扯两句皮。但是还没说上几句，又被科长叫回去了：“黄少，黄少啊，来帮我看看这个表格……”

哎！黄少天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无奈地回去跑腿。

 

黄少天在基础教育科，科长姓卢，有个儿子在十七中上学。

所谓基础教育科，就是要管一切中小学的琐事，十七中是全市最好的初中，除了每年的入学和考试，平时还常常作为各种竞赛、学生活动、领导巡察的据点，事情特别多。黄少天这两年没少往十七中跑，成天在十几岁的小孩儿堆里混，常常觉得自己大学毕业，又开始回去上初中了。

十七中和教育局只隔着三站地铁，卢瀚文中午总是去局里的食堂吃饭，一来二去跟他们科的年轻人混得很熟，有时候黄少天去学校办事，中午在附近吃饭也会带他一起。

今天就是这样，他们陪市里的图书馆调研组来十七中开会。本来一个初中的基础设施算不上规格，但因为他们准备再开高中部，配套场馆倒先建起来了，黄少天去里面看过，还真有不少书。

 

上午黄少天和宋晓比调研组早一步去了学校，本来想找副校长问问高中部筹备的情况，结果副校长不在办公室，据说是家里有事要晚点才到。黄少天和宋晓无所事事，站在树荫底下等同事来。

九点半的校园非常安逸，几只麻雀在树上扑腾。南方的秋天来得晚，阳光依然旺盛，但是地面上已经开始有落叶了，被清洁阿姨扫成一堆，卧在他们脚边。

黄少天昨晚有点没睡好，温度逐渐升高，打着哈欠，止不住的困。

宋晓在旁边玩手机游戏，音效叮叮咚咚地响，但是没过一会就死一次，没过一会又死一次，黄少天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啊还能不能行？”

宋晓赶紧把手机塞到黄少天手里：“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这关太变态了快帮帮忙。”

黄少天没玩过这个游戏，研究了一会，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移动。

他认真起来非常专注，连下课铃声都没听到，等他终于把那关破了，得意地挑挑眉，抬头要找宋晓，没想到看见卢瀚文站在他面前。

“你们下课了？”

“是啊。”

卢瀚文虽然隔三差五就能在吃午饭的时候见到他们，在学校碰面却是这个学期的头一次。

“黄少你很久没来啦，我还以为你叛变到附中去了！”

 

他说的是本地知名大学的实验附属中学，因为师资雄厚，这两年隐隐要抢十七中的风头，两所学校的学生平时也常常在言语里带点幼稚的火药味。

黄少天心想我叛不叛变都是你爸一句话的事。

他自己倒无所谓，但十七中离局里近点，来回跑腿比较方便。

“不能这么说，附中也是很好的嘛。”

宋晓在旁边插嘴。

黄少天笑了，看他一眼。他知道宋晓就是那个大学毕业的，初中跟他没关系还是得跳出来维护一下。

卢瀚文显然不服气：“上届中考……”

“小卢？”

三个人一起抬头，看见几步之外有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

卢瀚文一下就夹紧了尾巴，屁颠屁颠跑过去。

对方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挺温和的听不清说了什么，卢瀚文频频点头。

说完之后，那个人抬起脸看到他们，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往办公楼的方向走远了。

“真能装啊……”宋晓感叹，“能让小卢这么紧张至少也得是班主任吧，但我记得他班主任是女的啊，是吗黄少？……黄少？”

 

“……什么？”

黄少天回过神。

刚才几秒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宋晓被自己的错觉震住了，也说不出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卢瀚文已经跑回来，瞅了瞅他们：“你们俩看什么呢，是互相看对眼了吗。”

宋晓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黄少天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去去。”

他又转头苦口婆心地教育卢瀚文：“小小年纪也不学点好的，以后怎么报效祖国！”

卢瀚文压低声音：“哦，公务员……”

宋晓连忙制止他：“说坏话别总把你爸也一起算上……刚才那个是你老师吗？”

提起刚才的人卢瀚文就规矩下来，低头扯了扯自己的校服：“是啊，我们喻总。”

“好像以前没见过他？”

卢瀚文点头：“张大美女休产假啦，这学期就换了个班主任。”

 

怪不得，宋晓从去年就开始来十七中，虽然他的任课老师不一定能认全，至少也会有个印象，尤其是刚才那样的。

“我说你们学校真是……”宋晓感慨万千，“附中别的不说，这点真不行，你们校长招老师的时候是不是都按长相挑的？”

他对卢瀚文上一个美女班主任还记忆犹新，没想到换了个男的也是这种级别。

卢瀚文笑得呵呵呵呵：“你都不知道开学第一天喻总走进我们教室的时候……”

黄少天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这时候突然摸出手机看了看，碰了碰宋晓：“郑轩他们到了。”

哦哦，宋晓差点把正事忘在脑后。

正好卢瀚文也要回去上课，黄少天拍了下他的肩膀：“中午应该能带你吃饭，放学在门口等着。”

卢瀚文很高兴，冲他们挥挥手就跑进了教学楼。

 

 

3.

 

调研组走的时候也到了中午，他们几个带着卢瀚文去找东西吃。

学校附近一向是餐馆聚集地，他们挑了一家牛肉面馆，刚刚点完单，黄少天就看见喻文州和似乎是同事的人一起，从街对面走过。

可能黄少天又稍微看得久了那么一点点，宋晓顺着他的视线，突然想起上午的事，趁卢瀚文去拿果汁，对郑轩生动形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郑轩说是不是黄少以前的同学或者邻居之类的，宋晓乐了：“好像还有点狗血？但如果认识的，咱们黄少这么玉树临风，教育局一棵草，喻老师怎么会认不出来。”

饿的时候总需要聊点什么分散注意力，黄少天还有些莫名的困和燥热，顺着他们胡说了两句，卢瀚文回来，大家就开始聊别的。

 

回到办公室，黄少天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睡得不太踏实，一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四周却是安安静静的，只有中央空调嗡嗡运作的声音。

黄少天揉揉额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已经快到上班的时间，走廊里来回有人走动，黄少天随手抹了下脸颊的水迹，准备去跟科长讲一下上午调研组的开会情况。

下午也不算很忙，稀里糊涂就下班了。黄少天拎起包——他的包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但因为是斜跨的长肩带，平时背在屁股后面总被宋晓他们说像学生。

他背着包下楼，顺着人潮走进地铁站。

傍晚六点的地铁不必多说，每个城市都是一样，连铁轨撞击的声音中也有疲惫。

晃晃荡荡地过了三站，广播清晰地报：市十七中。

黄少天闭着眼睛靠着门边像在养神，周围上下车的人都跟他没关系似的。过了一会门合起来，车厢继续摇晃着向前开，黄少天突然睁开眼睛，视线很快便在这节车厢尽头找到了喻文州。

 

当然，距离他知道他叫喻文州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宋晓给他们编的剧情也不算全错，黄少天确实在今天之前就认识喻文州，只不过是单方面能“认出”这个人而已。

喻文州下车的站在黄少天前面两站，不止是下班，有时候早上也会遇到。

当然地铁的车次太过频繁，还有可能上了别的车厢，所以一个星期里，黄少天大概只会见到他两三次，也有一次都见不到的，但是这样持续了一个月，黄少天就对他有了印象。

要是别人问起来，黄少天肯定会这样解释，不过其实他在第一次看见喻文州的时候就记住 了他。喻文州的皮肤比较白，气质温和，似乎教养很好。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但一定是那种在人群里很容易注意到、并且会给人留下印象的类型。

也可能是因为黄少天的记忆力特别好。地铁上的时间很无聊，他常常看车厢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看到喻文州就会停下来一会。

只是好奇而已。

 

但他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看到喻文州之后就没再继续注意他，也没有注意别的人，晃悠着倚着门边。

直到身边被人推攮了一下，黄少天才发现自己竟然差点睡着了。他立刻绷紧神经，抬头去看地铁门上的到站提示，发现还有一站才到自己家，松了口气。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短信提示音，黄少天拿出来一看，是叶修的。

——今天过来吃饭吗，一帆的家里寄了点特产过来。

黄少天犹豫了一下，回复他：

——你不早说，已经快到家了，明天再去吧。

放下手机，黄少天抬头看了看车厢拥挤的另一头，喻文州自然已经不在了。

很快地铁到站，黄少天随着人潮挤出去。

 

回到家，厨房在夕阳中蓬荜生辉，蒸腾发烫。

黄少天拿了块排骨放在外面解冻，换衣服倒在床上，打算先睡一会再做饭。

他是因为呼吸不畅醒的，睁开眼睛，周围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黄少天愣了一会才摸索过手机，光线太刺眼，费了很大劲才看清，上面显示的时间竟然是半夜十二点半。他撑起身，揉了揉头发，口干舌燥的有些难受，估计自己是感冒了。

喝了几口水，他走到厨房，排骨早就化了，软趴趴地立在菜板上。黄少天把它扔回冰箱，随便弄了碗鸡蛋面，端到餐桌前，顺便把笔记本拿过来。

只有两个群有人聊过几句，现在大家的热情都转到微信上。除了群消息还有个小窗，黄少天点开，苏沐橙问他：“你今晚怎么没来，平时都随叫随到的，我朋友好失望啊。”

黄少天一怔，转头去敲叶修：“我靠靠靠你卖我！”

叶修这个点肯定没睡，但也有可能在忙，黄少天去刷了几分钟微博，看见叶修懒洋洋地回复：“沐橙的朋友都连续来一周了，我看人家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做个好心。”

黄少天夹起面条一边吹一边吃，汤里特地切了些辣椒和葱蒜，他对辣的东西反应很大，被热气一熏鼻子终于不再堵，不过又开始流鼻涕。他扯过几张纸擤了擤，鼻尖都被揉红了，才去打字：“你能有什么好心啊别瞎掺和，我最近忙，以后再说吧。”

 

黄少天人缘好性格好，常常在聚会上认识很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不排斥被介绍，但他不可能在叶修的酒吧里搞这种安排好的见面，跟相亲似的，多尴尬啊。

而且一听说对方已经开始特地蹲守，黄少天更有些想躲。他在这方面很挑感觉，不太容易被攻略，要是没处理好苏沐橙肯定要念他很长时间。

捧着碗喝完热汤，黄少天捋了把刘海，一手的汗。他刚想收拾碗筷，叶修那边突然又说：“你想挑什么样的，一帆说他都快编不下去了，再被追问只好说你不喜欢姑娘。”

“滚滚滚，”黄少天反应极快，“乔一帆说不出这种话，肯定是你教的。”

叶修还没回话，他又紧跟一句：“你有时间管我不如管管苏沐橙。”

叶修发了个叼着烟的表情：“说实话，现在男的都很规矩，姑娘反而特别主动。”

啧，黄少天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不跟你说了我去睡觉。”

去吧，叶修说。

 

黄少天把碗扔到水池里，汗消下去，似乎隐隐有发烧的趋势。他赶紧去洗了个热水澡，跳回被子里。

你想挑什么样的？

带着点虚弱的晕眩，黄少天闭上眼睛，想起叶修的话。

挑自己喜欢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