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要去开会，临时改为自习。张佳乐有点饿了，看什么书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他伸手往抽屉里摸了半天，发现那袋咖啡糖已经吃完，更加泄气的揪了揪头发。
课代表把前几天的化学作业发下来，张佳乐随手翻了翻，里面露出一张纸条。
【放学之后来我办公室】
没抬头，也没署名。张佳乐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比平时黑板上的字更好看一点，不过他平时在黑板上也很少写汉字。
张佳乐顺手把纸条揉成一卷揣进衣兜，抽出语文书开始背古文。
背得记住下句忘了上句，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来。教室里很快乱哄哄的，张佳乐回头想叫黄少天，看见他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写什么，衣领附近隐约露出白色的耳机线。张佳乐只好收拾了一下书包，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碰了下他的胳膊。
“嗯？”黄少天抬起头，扯掉左边的耳机。
“我去趟叶修办公室。”
“啊，”黄少天点头，“那我在这等你吧。”
下了楼，天气有些阴沉沉的，秋天过去一个月，风一吹也有点冷。张佳乐把外套的拉链拉起来，手揣在兜里。
校园里正是热闹的时候，经过高一教学楼，突然从教室里跑出一个男生，看不清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张佳乐冷不丁的停住脚步，差点撞到他。紧接着又跑出一个女生，追在他后面，一边跑一边笑着喊：“喂，还给我！”
张佳乐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跑远的背影，女孩儿束着的头发一晃一晃。
真青春……张佳乐突然就有点想吹口哨。
当然他最后还是没吹，并且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被黄少天带坏了，这要是黄少天在旁边看见肯定会吹，至少起个哄。
不过黄少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也没那么闹，跟朋友一起才特别容易来劲，这点他们俩都一样。
所以独自的张佳乐只是默默看完，拉了拉衣领继续往前走。
叶修的办公室在五楼，张佳乐吭哧吭哧的爬完楼梯，喘了口气，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很少，叶修正跟那一头的一个老教师聊天，老爷子性格开朗，嗓门不小，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叶修非常没有形象的靠在椅子上笑。张佳乐走过去，敲了敲他桌子旁边半开放式的隔间墙。
“啊？”叶修转过头，“什么事？”
“……？？”
张佳乐第一个念头是你赔我五层楼梯啊！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塞纸条还能塞错，这老师没救了。
“逗你呢，”叶修懒洋洋的说，“你怎么总那么容易生气。”
你怎么总那么容易生气，这句话黄少天也说过。
当时的张佳乐颇为不服，黄少天的脾气跟他半斤八两，指责的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但是对叶修来说，确实如此，张佳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叶修总是能撩着他，比如现在，他那副懒散的样子可真是欠……
然而叶修却也总能在触及底线之前突然说点好听的，不知道是万幸还是不幸。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漫画递给张佳乐：“陈老师没收的，我帮你拿回来了。”
于是张佳乐又被安抚了。其实如果书是他的根本无所谓，但这本漫画是黄少天的，在他手里被上缴，多少不太好意思。
“这书是少天的吧？”
张佳乐接过来，“嗯”了一声。
“脱墨有点严重啊。”
“……”
张佳乐又燃了：“你怎么随便看……！”
“小点声、”
“……人家的书啊。”
“他上次拉着我非得跟我讨论里面的情节，我是为了能更好的回应他，”叶修轻描淡写的开脱，“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不冷静。”
“……”张佳乐索性说，“饿了。”
叶修再次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盒凤梨酥，拆开拿出其中一块递给他：“前两天人家刚给我的。”
张佳乐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说：“我还要给少天一块。”
叶修只好又去摸盒子，还没等他摸出来，张佳乐说：“不然你全给我吧，反正你也不爱吃点心。”
“……全给你了别人饿的时候怎么办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叶修还是直接把整盒给了他。
张佳乐觉得叶修就是这点好，特别大方。
“你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我走了。”收获点心一盒，张佳乐的心情开始美起来。
叶修叫住他：“你这个头发还要继续留吗？”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低声说：“留。”
“留就留吧，”叶修没多说什么，“晨会的时候记得戴个围巾。”
他的表情很平静，张佳乐面对他的平静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看了看桌上那堆有点乱的推高的作业：“…那我先走了。”‘
“嗯。”叶修答应一声，椅子转回半个圈。
回到教室，值日生已经快做完清洁，黄少天还在抄作业，不时按几下旁边摆着的手机。张佳乐走过去，把漫画和凤梨酥放在他桌上：“给。”
黄少天抬头看了看，明白过来：“哎哟，叶修有时候也挺够意思的。”
嗯，张佳乐点点头，“你写完了吗，走不走。”
黄少天“啪”的收起圆珠笔：“走走走，我都饿了。”
走到楼下，黄少天缩起脖子抖了一下：“起风了吧，是不是要降温啊明天。”
“可能是。”张佳乐还在想叶修最后那个问题，漫不经心的答应。他突然想起来：“喻文州呢？”
“文州今天要去他姥爷家，不顺路。”
黄少天回过头，扫了一眼三楼的教室。
其实就算喻文州回自己家，他们也不顺路，从学校门口开始算，撑死能一起走个五分钟。
但是人嘛，就是容易想不开，黄少天还是常常连那五分钟也要争取一下。
张佳乐作为距离最近的旁观者，整个故事的情节都很清楚。黄少天和喻文州是在幼儿园里认识的，小学也是同班，用黄少天自己的话说当时高兴坏了，没想到好景不长，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喻文州就因为搬家转到别的学校，两个人一直到高中才重新遇见。
黄少天说过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说幼儿园的菜里有秋葵他就偷偷丢到喻文州的碗里，但是喻文州会把小蛋糕让给他吃；上课讲话被罚站，有时候觉得很难堪，喻文州会回头对他笑一笑；他不喜欢午睡，喻文州就陪他在教室里聊天……
张佳乐觉得他非常厉害，能记得住那么多。张佳乐自己几乎没有小学前的记忆，像有谁替他过了那几年似的。
或者应该说，他有点羡慕黄少天，有那么多高兴的事可以惦记。
黄少天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很聪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他也容易心软，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喻文州对他特别好，他就一头栽进去了。
张佳乐承认喻文州是个温柔的人，那又怎么样呢，这种东西不能这么算，就像叶修对别人都是二十分，对张佳乐二十五分；喻文州对别人八十分，对黄少天八十五分。当然多五分是多，但是五分才有多少份量。
不过张佳乐自己的事都没搞明白，只好在精神上支持黄少天。
“你想什么呢。”
走了一半，黄少天看出张佳乐的心不在焉。
张佳乐犹豫了一下：“你说我要不要去剪头发？”
张佳乐的头发也不是很长，正面很普通，稍微留了点发尾，可以用皮筋扎个小尾巴。
他只是一时兴起，上次被副校长看见，对方训斥的态度不太好。张佳乐也有点倔，大人不让，他就硬是要留。
但是像叶修今天这样纵容，他反而心虚。他知道学生还是应该有学生的样子，要是再被抓到，肯定连叶修也要挨骂。
“你要是觉得麻烦就去剪，”黄少天将单肩书包换了一边，“反正是图个高兴，想太多就没意思了。”
嗯……张佳乐拨了把被风吹到脸上的刘海，“我想想。”
头发的事情，和叶修的事情，慢慢的变成了同一件。
所以说，人就是容易想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