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喻文州是被窗外林园中的声音吵醒的，窸窸窣窣，不知道是鸟还是什么昆虫。

他侧躺着，黄少天像一团猫一样紧贴在身后，一只手搂在腰上，额头贴着他的脊背，温暖的呼吸轻缓拂过皮肤。

但是他的刘海蹭得喻文州有点痒，他尽量放轻动作，拉开黄少天的胳膊翻身下床。

喻文州洗漱完，走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

朝阳刚升起不久，东方泛起了鱼肚似的淡白色，紧接着那白色像水一般漫向天空，很快整个天空都变得透明而清澈。热带的夏末本就潮湿多雨，昨晚一夜的湿湿淋淋，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没做什么行程安排，喻文州看看房间里，黄少天还是熟睡，一时半会肯定起不来。

于是喻文州拿了相机和房卡，决定去园子里逛逛。

园林间有一条木栈的小道，蜿蜒在旺盛繁茂的热带林丛中。和煦的晨光从半空倾泻而下，往那些不知名的红花绿树上涂抹了一层薄金的光，连颜料都画不出那么鲜艳的彩色。那些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笔直的指向青空，如同异境中的神秘天梯。喻文州眼看着一直灰色的松鼠跳到那支树干上，灵活的向上窜去。它跑的很快，直到喻文州不得不抬起手遮住耀眼的阳光，却再也找不见它，只看见树木顶端摊开扇形的枝叶，仿佛能遮天蔽日。

沿着林间环形路绕了一圈，喻文州陆续看见若干松鼠、蜥蜴、昆虫、不知名的花、无数香蕉树和菠萝蜜。它们自由恣意的生长着，只要看上一会，好像灵魂都被那种美丽的绿色洗了一遍。

经过大堂，喻文州向前台询问了一下租车的情况，虽然比外面的租车公司贵了一点，好在不用押任何现金和证件。

不知道黄少天有没有别的打算，还是回去跟他商量一下再说。

回到房间，黄少天还在睡。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在他上半身照出斑斑驳驳的光斑。黄少天抱着被子，整张脸都快躲进里面，看着就难以喘气。

喻文州走过去坐在床边，指尖挠了挠他的下巴：“起床吧，早餐要来不及了。”

像许多个懒惰的上午那样，黄少天含糊不清的嘟囔几声，翻来滚去，粘了会喻文州，最后总算离开绵软的床。

很多人都在这个时间来吃早餐，他们甚至等了一会位置。

喻文州顺手从架子上拿了张地图，说起租车的事。

“行啊，”黄少天跟他研究了一下路线，“我之前在网上看见别人说，沿着4233往南绕一圈就够了。”

于是吃完早餐，他们到前台登记了租车的手续。

车开过来还要一段时间，趁着这个空当，两个人又去海边逛了逛。

白天的海滩和夜里完全不同，碧空如洗，瑰丽地熠熠生辉。几片薄薄的云絮，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缓缓浮游着不一会就散的干净。波光粼粼的海面也是漂亮的深蓝色，每朵翻涌的细浪都镶着金边，沙子被晒得热乎乎的，像一块巨大的反光板。

黄少天的兴致高涨，挽起裤子，光着脚去海里踩了一圈。

背后是漫无止境的海天一线，金色阳光洒在他染过的头发上，灼灼其华，简直叫人不忍多看。

喻文州却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沙滩上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玩够了，笑嘻嘻的走上来：“这边沙子挺好的，不扎脚，海里没什么石块。”

“你也可以下去游一会，”喻文州回头看了看游客渐渐增多的浅海，“不过阳光太强了，得先擦点防晒的东西。”

两个人慢慢走回酒店，正好前台打电话来说车到了。

黄少天冲干净脚换了双鞋，收拾收拾东西，和喻文州走到停车场。

“你开吗？”喻文州问他。

好，黄少天接过钥匙。

泰国是右驾左行，黄少天在停车场适应着绕了两圈，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转向沿海公路。

他们先去了查龙寺，红顶黄墙异常恢弘，舍利塔在晌午的阳光下金碧辉煌。

黄少天和喻文州都不是非常信奉佛教的人，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会。

这是普吉香火最旺的地方，寺里游人众多，络绎不绝的求佛求信牌。两个人便没有多凑热闹，欣赏完精致华丽的建筑就重新上了车。

山顶大佛离查龙寺不远，山路却蜿蜒弯转，开上去费了不少劲。

黄少天本来有点哼哼唧唧，后来看见路边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努力往上爬的群众们，突然心里就平衡了。

超过他们的时候，喻文州回头看了一会：“你别说，会骑摩托车也挺厉害的，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没机会学。”

黄少天乐了：“我会啊，你赞美他还不如赞美我！”

喻文州怀疑的看着他，心想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的。

“高中的时候我们邻居有一辆，蹭着骑过两次，不难，会骑自行车就会骑摩托。”

尽管黄少天努力说的轻描淡写，情商高能如喻文州，一下就识破了重点。

他笑了笑：“想着以后带小姑娘是吧。”

“…也，没有……啊。”黄少天含糊其辞，仗着自己有墨镜挡住大半张脸，闭紧嘴不再说话。

一分钟之后他的血回过来了，又开始嘴欠，狡猾的说：“你要是想坐，我也可以带带你。”

喻文州笑了一下：“别惦记电影里的东西，我在马路上还没见过能浪漫起来的摩托车呢。”

很快抵达山顶，佛像固然端正壮观，他们更加喜欢在普吉最高点俯视全岛的景色。

山峦起伏，青绿色连绵不绝，平地上的房屋像一块块彩色积木，整齐排列着，再远处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如同一个与世事隔绝的渺小角落。

山巅的风中都有海水的潮咸气息，和午后的烈日糅杂在一起，晃的人睁不开眼。

站了一会，黄少天伸了个懒腰：“走吧。”

下山之后他们去卡塔吃了点东西，然后一路向南，一直开到神仙半岛的观景点。

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太阳还明亮的照耀着，离日落还有很远。

总之也是不可能在这里看夕阳的了，听说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挤得人山人海，于是他们只是转了一圈，踏上回程。

晚餐定在酒店的悬崖餐厅，露天的木台上足以俯视整个卡隆海滩。

坐下没一会，暮色西沉，橘红的太阳慢慢接近海平线，目之所及都是灼烧般的血红色。

终于在红日坠落的那个刹那，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这样壮烈而撼动的景色，好像心底也有什么随着一起倾倒殆尽了。

夜幕降临，餐厅的每一桌点起蜡烛，烛光在海风中安静的飘动。

喻文州拿起玻璃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黄少天的杯子。

“生日快乐。”

他笑着说。

黄少天撑着脸，看了一会杯子里浮出的微小气泡，也笑起来。

“第几年了？”

“八年。”

喻文州温柔的说。

黄少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声嘟囔：“真慢……”

“慢吗？”

喻文州挑起眉，很少有人会这么说。他第一次给黄少天过生日的画面，好像还近在眼前。

黄少天用指头拨弄了一下餐刀，含糊的说：“要是一下就能变老，我们……”

他没有说完，但是喻文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是可以一下子变老，他们就在一起过了一辈子。

白头偕老，谁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不是这样想？

天底下却没什么比这更难的事情。

喻文州看着他，还没有说话，黄少天却抬起脸，笑嘻嘻的接了下去：“不过，太快也没意思，还是一年一年来吧。”

他们两个都是理智的人，几乎不说糊涂的话，也不会将未来期诸于妄想中。

还未发生的事谁都无法预知，但是眼前的现在却是抹不去的真实。

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浅红的烛光微微流动。是烛光，或者是爱意。

“好，”他笑着答应：“一年一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