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喻文州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薄亮，晨光被窗帘挡在外面，只能看见微微的浅蓝色。房间里舒适而安静，空调缓缓发出运作的声音，就像被时间遗忘了。

他摸索着枕头旁的手机，刚过六点。

才六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缘无故的醒来。

也可能是因为床上久违的多出一个人。

黄少天就在他眼前，抱住枕头侧趴在床的另一边，被子挣开了露出半个光裸的后背。喻文州一直觉得他这种睡姿很幼稚，偶尔还会压到心脏做几个噩梦，之前已经被喻文州矫正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放他自己睡一年又睡了回去。

那个头发凌乱的后脑勺突然动了动，黄少天稍微抬起头，翘起的一小簇头发也跟着晃了一下。他迷惘的张望了两秒门口的方向，又转过来，视线找到正看着他这些小动作的喻文州。黄少天嘟囔一声，像蚕似的挪蹭靠近，喻文州笑着抬起手搂住他。

“这么早……还难受吗？”黄少天闭着眼睛含糊的问，手在喻文州的腰窝来回摩挲。

“有一点。”

被温热的手心一捂，情事后的酸软才忽地一拥而散，晕向全身。腰椎上揉按的力道非常舒服，喻文州又觉得有些困意，靠着他重新闭上眼睛。

然而还没等他睡着，怀里的黄少天小心收回胳膊，开始轻手轻脚的起床。

“…怎么了？”喻文州困倦的睁开眼睛。

“倒时差，”黄少天低声说，“你睡你的。”

难道也有黄少天起得比他早的一天。

于是喻文州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继续睡过去。

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喻文州看了眼手机，快到十点。

睡得骨头都有点松了，他懒散的出了一会神才翻身下床，顺手从地板捡起睡裤穿上，关上空调打开窗户，夏日的风迎面扑来，明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走出卧室，黄少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响动转过头：“你醒啦，我买了包子等会给你热热。”

“好。”喻文州答应了一声，推开浴室的门。

因为要清理，喻文州在浴室呆的时间有点长，最后挂好浴巾的时候也开始觉得饿了。走到客厅，餐桌上摆着粥和包子，还冒着热气。

经过沙发，喻文州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你吃过了吗？”

“早上吃了，”黄少天随口回答，眼睛依然盯着电视，又过了三分钟，直到相亲节目里的男主角选了那个短头发的姑娘，黄少天才“啪”的关掉电视，走过去拉开方桌侧边的椅子，“那哥们明显没看上人家，到最后还对七号念念不忘呢，但是七号又不喜欢他，想找模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高……”

喻文州吃饭的姿态那叫一个慢条斯理，嚼着东西绝不可能说话的。粥下去半碗，他才问：“早上去买菜了？”

嗯，黄少天盘着腿，五分裤下面瘦长的小腿一晃一晃：“排骨摊的阿姨还记得我呢！多给了我两块，留着晚上炖汤。你别说，闻着楼下那排早餐店的味道特别感动，还是家里的煎饼最好吃！这包子也挺香的哎我怎么又有点饿了、”

也该饿了，黄少天早上起得那么早，现在已经快到中午。喻文州笑着夹起一个包子，送到他嘴边。

“下午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啊，”黄少天咬着包子，脸颊鼓起来一块，“等会我先睡个午觉，你呢？”

“我们有个同事离职，晚上要开欢送会、”

黄少天皱着眉盯他，喻文州笑了笑继续说，“……排骨汤还是炖上吧，你先吃，我争取早点回来。”

吃完这顿有点提前的午饭，黄少天去洗碗，喻文州回到卧室，将昨晚的床单撤下来塞进洗衣机，然后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床单，明黄浅绿的格子，被阳光一照全是夏天的颜色。

他跪在床上掖床单的边角，黄少天走进来，随手搭上他弯曲的脊背：“你也睡会？”

“你自己睡吧，等会我叫你。”

卧室开了空调，喻文州离开的时候关上门，走到客厅整理黄少天还摊开在地上的行李。

他带了一年份的衣服，单薄的那些可以扔洗衣机，毛衣外套就要送干洗店了。喻文州将衣服叠好分类，接着收拣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也亏得黄少天能装进那么多东西。有一些美国的纪念品，应该是要带回来送人的，还有工作的资料，用一个厚的文件夹装着，又结实又沉。

翻到最后，他看见一个小尺寸的塑胶袋，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竟然是喻文州寄出去的那些明信片。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喻文州干脆在地上坐下，一张张仔细的看。

黄少天在每张明信片的上面都加了些图案和字样，有的句子旁边画了个笑脸，有一些可能看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原子笔勾出的表情张牙舞爪，像炸毛的猫，甚至偶尔出现几句意义不明的批注：【我也是】【麦当劳好难吃】【花店的阿姨以前说过要回老家带孙子啦】【哪个同事】……

诸如此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和喻文州对话。

可他竟然一次也没在电话和视频中提起过。

喻文州又巨细无遗的看了一遍，最潦草的字迹也全部辨认清楚。

他几乎能想象得出黄少天趴在桌子上胡乱涂画的样子，然而黄少天当时是什么心情呢，就算能明白，喻文州也不愿再去想了。

他将那些明信片按照日期叠好，走到书柜前，拿出那张没有寄出去的，放在所有明信片的最前面。真是奇妙，如果这叠微厚的硬纸是一本书，第一张上面干干净净的那句话，简直如同书的标题一样。

旧时光不动如山，喻文州的指腹轻轻抹过那处已经水墨干涸的痕迹。

这些都是存在于他和黄少天之间的东西，就连分离也是其中之一，就连分离也无法磨灭殆尽。

整理完剩下的行李，喻文州捞出洗好的床单走到阳台。

正是午后一点半，天空亮如白镜，水泥的围栏都明晃晃的，毫无阴影，摸上去干燥而滚烫。

喻文州只站了一小会，额角就有些出汗，但他依然撑着围栏望向远处。街道上什么行人都没有，绿色的树叶懒洋洋的浮在空中，到处都是倾盆的光，仿佛身体深处某些偏僻角落里的灰尘都要被晒干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过是这样热烈的散漫。

直到眼睛有点酸累，喻文州才回到屋里。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卧室，遮着厚窗帘的空间低温而模糊。黄少天侧躺着蜷在床上，呼吸平稳，刘海遮住眼睛睡得很沉。

睡得太久时差又要倒不过来了，喻文州伸手摸了摸他热乎柔软的脸，已经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没了声音。

让他这样一直睡下去也不错，喻文州想，反正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