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份草稿，一打就打了一个星期。

其实黄少天倒不是真的要写出什么，只是借由这个机会好好整理一下。

他跟喻文州认识快三年了，很多事情重新想想，自己都会诧异记得那么清楚。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我喜欢你，你就一定得喜欢我】的道理。

更加没有【因为我是你哥们，所以我喜欢你，你就一定得喜欢我】的道理。

他和喻文州在挚友的定义里已经登峰造极，现在要转变成恋爱关系，又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喻文州会是什么反应，这个真的不好说。

黄少天哼了一声，在纸上随手画了只短腿的柯基。

他这么敏锐的人，当然要看准机会才出手。

为了等合适的机会，他可是很能忍耐的。

但是只要他出手，便不会再让对方有机可逃。

由苏沐橙和周泽楷主演的宣传片已经拍出来了，准备等高考结束再播。

宣传图和海报先一步被贴在学校论坛里，引起群众热情的反响。

群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反而感叹一年一年的过得真快。

鬼迷神疑

今年还送不送张佳乐了？

一叶之秋

送吧，做人不能那么虎头蛇尾啊

百花缭乱

重点不应该是王杰希吗！

逢山鬼泣

文院那边都搞起征文比赛了

夜雨声烦

我也听说了听说了，文人净扯这些没实质的，他们以为王杰希真能记得住那些小作文啊

唐三打

电院比较厉害，我上回听学妹说她们要给周泽楷量身定做个RPG

风城烟雨

那是养成吧……

沐雨橙风

秀秀，别把真相说出来

夜雨声烦

哎，还是我们经管最实在了，到时候直接送钱就行

一叶之秋

啧啧，老魏的遗风

为毕业的人凑聚会总是传统。

今年的炎夏来的太早，就没再小清新，大家就近选了一家KTV。

KTV玩过很多次了，唱歌的喝酒的玩游戏的纷纷成堆，表现的非常有组织纪律性。

黄少天他们这边正掷色子呢，李迅突然神神秘秘的挤进来：“有情况。”

方锐抬头：“怎么了？”

“你们看杜明。”

他们满世界找杜明，发现杜明和吴启正站在门口嘀嘀咕咕的，不时还往外面看一眼。

李轩拍了一下还在装模作样的李迅：“知道你就赶紧说啊。”

李迅笑嘻嘻的：“隔壁美院的女生，来了七八个，刚才在走廊看见了。”

方锐奇怪：“咱们外语学院的美女也不少啊，至于这么没见识吗。”

“他认识人家！”

“认识的？”黄少天直接把路过的江波涛拽过来，“哎哎你们杜明看上谁了？”

江波涛很快明白过来，笑了笑说：“那姑娘学钢琴的，听说是白富美。”

群众一致叹息摇头，李轩说：“艺术家就够难搞了，还是大小姐。”

“他怎么认识人家的？”

“上回在面馆里占座的时候顶了几句。”

“顶了几句？”方锐更惊讶了，“这是真爱啊！”

江波涛挺无奈的：“他是，人家不是，估计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

叶修一直悄无声息的坐在边上，这时候突然说：“让杜明直接上吧！”

杜明听见，茫然的回头：“上哪？”

这么一喊大家都听见了，三言两语普及之后，张佳乐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房间，还带着微微的回声：“你直接进去自我介绍，然后问她要电话，就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黄少天先拍腿笑了：“哎哟这事张佳乐有经验，他干过。”

“他是进去给人家唱歌，”王杰希纠正他，“要电话的是周泽楷。”

杜明听着着急：“然后呢，校草要着了吗？”

“要什么要，”方锐想起来挺不甘心的，“他就说了两个字吧，整个包厢的电话全塞给他了。”

吴启还在旁边泼凉水：“你也知道那是校草啊，好意思跟人家比吗。”

喻文州从洗手间回来，就看见一片闹哄哄的。

“怎么回事？”

黄少天拉他坐在旁边，笑嘻嘻的咬耳朵：“杜明的暗恋对象在隔壁，给他支招呢！”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突然觉得含沙射影，有点背后发凉。

但是喻文州没有察觉，只是笑着说：“他们游戏闹过这么多遍，总算能干回正经事。”

杜明看起来又萎了，他看着周泽楷：“不然让校草替我去……？”

张佳乐骂他：“有没有点出息！周泽楷能随便放出去吗！放出去了还有你的事儿吗！”

江波涛也跟着说：“反正抢座的时候你也没赢，都丢过脸了还怕什么。”

喻文州笑着安慰他：“你就去吧，电话不好要，要QQ也行啊。”

也许是因为喻文州这个会长特别有说服力，杜明一咬牙：“好吧，那我去了。”

他拉开门的背影颇有几分悲壮，李轩笑着说：“这事能一直笑到他毕业。”

喻文州说：“不成还能笑笑，成了你可别眼红人家。”

李轩压低声音：“是我眼红啊，还是你眼红啊。”

喻文州笑着睨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黄少天那边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倒是能明白一些杜明的心情，但是情况实在相差太多，做不了什么参考。

楚云秀和苏沐橙在给李迅分析杜明应该能要到联系方式，不过要追就难度很大。

李迅感叹：“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他。”

“话不能这么说吧，”黄少天插嘴，“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那姑娘就被杜明感动了。”

楚云秀不以为然：“我学妹当初追你的时候也特别努力，你怎么没被感动呢。”

黄少天跟那个小姑娘已经没戏，大家又不是瞎子，后来都慢慢看出名堂。

说起这个黄少天难得露出讪笑：“……那不是、因为、没办法啊这事也不能强求，你看她现在不过得挺好的。但是杜明跟我又不一样，你别看大小姐条件好，肯定很多人不敢追，要是杜明……”

叶修突然放冷箭：“你还知道人家小姑娘现在过的挺好啊？”

“你闭嘴！”黄少天恨不得给他封口，“有经验吗你这种死宅！瞎搀和什么！”

就算有烟雾挡着，叶修嘲讽的表情还是杀伤力满点，“呵，你有。”

黄少天不跟他说话了，蹲回喻文州身边：“我要买凶做掉叶修！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喻文州笑了：“那你应该找张佳乐，他能跟你凑个份子。”

“这种为民除害的事儿，你们学生会怎么不管啊。”

喻文州还没说话，李轩抢先说：“外人的事我们不管，不过你要是学生会家属……”

“滚滚滚！”黄少天严肃的瞪他，“我发现你越来越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你早晚要变得跟他们三个一样心脏。”

“嗯？”喻文州微笑，“哪三个？”

黄少天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光线明明是昏暗的，李轩却看不下去了，自觉将视线转移到电视屏幕上。

杜明还是要到了QQ号。

但是据吴启说，后续进展不是很顺利，聊的有一搭没一搭，杜明鼓起勇气的第一次邀约，被委婉的拒绝了。

黄少天盯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心里却在想自己的处境。

他觉得喻文州也是喜欢他的。

昨天晚上睡觉前，喻文州对他笑了一下。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喻文州对谁都能笑得起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黄少天在那个瞬间，突然就觉得他和自己是一样的。

要不是郑轩也在宿舍，他差点就把话说开了。

大概一时冲动才是感情。

黄少天想起杜明，想起去年追他的小姑娘。

他不止一次看见告白的场景，每个人都是这样，和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他们会站出那一步，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勇敢，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喜欢对方。

所以打草稿是很蠢的，黄少天把那张纸揉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

这么小心翼翼拖拖拉拉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他就应该直接站到喻文州面前，很帅的说：“喻文州，我对你已经不是朋友那回事了。我今天要……”

卢瀚文把笔记本往他面前一拍：“黄少，我写完了。”

“……啊，”被突兀的打断意淫，黄少天摸摸鼻子，只好回到现实，“我看看。”

卢瀚文其实很聪明，成绩也特别好，小学跳了一级，初中又跳，所以才请的家教。

“行吧，都对了。”黄少天扫了一眼，“就是最后又数错小数点了，不是让你仔细点吗着什么急啊。”

卢瀚文却突然问：“黄少，你说我还有几年能上大学？”

黄少天瞥了他一眼：“你还想跳？别再藐视我国教育体制和你的同龄人了行吗。”

今天天气很热，又正是下午，卢瀚文趴下去把脸贴在桌子上降温，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两圈。

“小别哥哥过几天就高考了，他说想考你们学校。”

黄少天这两个月没少听卢瀚文提起邻居家的刘小别。

他觉得卢瀚文也挺可怜的，因为总跳级，学校里交的朋友很难维持下去。

相比之下因为刘小别从小就认识，卢瀚文特别粘他。

但是刘小别上大学要住校，卢瀚文又没人一起玩了。

黄少天拍拍他的脑袋：“别瞎想，你还是老老实实念吧，很快就能在班里认识新朋友。”

卢瀚文趴了会，很快振作起来，又变成精神饱满的样子。

“黄少你有女朋友吗！”

黄少天心想你怎么不能再多萎一会：“没有。”

卢瀚文好奇的看着他：“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觉得寂寞吗？”

唉，你这种小鬼知道什么，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心里有喜欢的人才更容易觉得寂寞懂吗。

面对未成年，黄少天难免放松警惕，联想起刚才的脑洞，瞬间刷过各种弹幕。

但他终归是不会在一个初中生面前说漏嘴，最后还是绷住表情，轻描淡写的说：“谁都会，看看电视睡一觉就好了呗。”

“哦，”卢瀚文点点头，大方的赞美，“黄少你真厉害，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电视也觉得没意思，只好上网打游戏。”

黄少天知道他说的那个游戏：“行，下回我带你。”

卢瀚文有点怀疑：“你行吗，我很厉害的，我们同学都打不过我。”

“别人都叫我剑圣！剑圣你知道吗！”黄少天义愤填膺的跟他较真，“多少人跪着求我带！”

“好吧，”卢瀚文表示相信他，“对了，我这还有一道历史题……”

黄少天飞快站起来：“……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我们下次再见吧。”

18.

离开卢瀚文的家，黄少天果断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去不去吃烤串？”

“就是步行街对面那家。”

“我不回学校了，直接过去。”

“地铁站人多啊，那就在公园门口见吧，从里面穿过去比较近。”

挂上电话，黄少天走进地铁站。

周末的下午人挤人，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站台因为隧道通风很凉快，车厢里显得闷热很多。

黄少天倚在门边，晃晃悠悠的，心里却出奇的冷静。

仿佛是蛰伏已久的剑刃，临近最后一击，愈发锋利起来。

距离不算很远，但他要换乘一次，跟喻文州花的时间差不多。

果然他在公园门口等了几分钟，喻文州很快就到了。

“这边还有近路？我一直都不知道。”喻文州笑着跟他走进公园。

“哦，我也是上次别人告诉我的。”黄少天含糊不清的说。

这个小公园不大，也没有别的玩乐设施，沿着小路种满花花草草，还有几个长椅凉亭，一看就是给老年人散步用的。

晚霞温柔的溢满整片天空，橙红色由浅到深，像一个浓稠的染色盘。

初夏的风中夹杂着花香，游荡着扫过皮肤，蝉啼蛙鸣，说不出的惬意。

绕过一个弯，喻文州惊讶的看着前方：“哎、”

黄少天也有些愣，上次来是冬天，眼前这个湖只是萧瑟的一潭浅水，他根本没注意。

现在却开满了荷花，粉红色的花瓣铺满整个湖面，高低摇曳，几乎看不见茎叶和湖水。

喻文州走到湖边，饶有兴趣的微微弯着腰，仔细打量。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荷花，水里好像还有鱼啊。”

黄少天在后面看着他，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他慢吞吞走过去：“喻文州。”

“嗯？”

喻文州回过头。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喻文州似乎有点意料之外，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耐心的看着他。

此时此刻，黄少天的脑子里却在拼命回忆草稿纸上的第一句是什么。

他突然发现抛弃全部框架是不理智的，至少也应该背一下逻辑。

这件话题只要起个头，后面的就好说多了。

但是这个头从哪儿起啊？！

“你那个……你可能不记得了，”黄少天插在兜里的手心有些潮湿，指尖变得冰冷。

他觉得有个气球在胃里一直膨胀一直膨胀，随时都可能炸开。

“去年有天晚上你喝醉了。”

“然后你说、你有个喜欢的人……”

“但是后……、”

黄少天震惊的睁着眼睛，一切声音扼死在喉咙里。

喻文州刚才靠过来，亲了一下他的脸。

温暖的触觉稍纵即逝，那个气球却“嘭”的爆炸，搅荡起浑身的血。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

黄少天一下子就毛了。

喻文州像没事人一样笑着看他：“后来怎么了？”

后来你妹啊！

他本来是想说，但是后来你再没提起过这件事虽然好像还伤心了一段时间我想可能你已经不喜欢她了吧既然你不喜欢她了那个什么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就是像你喜欢她一样的喜欢不然你考虑一下我吧怎么样。

现在倒好，黄少天像过电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喻文州看他不说话，就笑着说：“那还是我来吧。”

他低头想了一会，再抬起来脸色也有些红。

“我觉得还是应该我来，”喻文州轻声说，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得给你个不一样的，以后从别人那都遇不到这么好的了。”

黄少天依然无法解除僵直状态，愣愣的看着他。

那样执着的眼神看的喻文州也开始有些紧张：“……你不是想说这个？我表错情了？”

黄少天满腔的喜怒哀乐，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他刚动动嘴唇，喻文州突然下决心的笑了笑：“就算我表错情，也不可能让你装没听见的。”

他专注的看着黄少天：“我说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少天？”

被他一叫名字，黄少天突然又活过来了。

他先挑了一条最重要的问题，咬牙切齿的说：“所以你当时说喜欢的人，是谁？”

直到坐在烤串店里，黄少天还是耿耿于怀，把竹签往娄里一摔：“妈的，你玩我！”

都解释两遍了，喻文州也很无奈：“谁叫你跟那个小姑娘拖了那么久，大家都在误会也不止我一个。”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我当时以为你想跟她在一起，”喻文州摆弄着竹签，“不能当第三者啊……”

“那你……”黄少天找不出词。

喻文州笑了笑，“我等得起。”

黄少天皱眉：“我要是不跟她分开呢，要是就这么结婚了呢？”

“那就说明你跟她在一起很幸福，”喻文州轻声说，“我不能……”

不能因为自私而破坏你的幸福，不是为了这样才喜欢你的。

喻文州没有把话说完，反而笑着看他：“你以为我喜欢别人才瞒我，不也是一样吗。”

“谁跟你一样！”一想到这个黄少天简直想把竹签戳到他身上去，“你那时候简直悲痛欲绝啊，行尸走肉啊，丢死人了！一个失恋而已搞成那样还是不是男人啊！我是怕再刺激一下你会想不开，才一直等你走出失恋的痛苦！而且我是那种趁虚而入的人吗！我那么堂堂正正……”

喻文州轻描淡写的纠正：“其实我就是面对你的时候比较痛苦，看不见你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黄少天想了想，好像也找不出话反驳。

因为他喜欢喻文州，才会特别敏感的察觉到喻文州的情绪和变化。

说不定别人眼里的喻文州一直过得很好，就算最难受的那些天，他还是照常上课考试，吃饭睡觉，连跨年晚会都圆满完成了。

但是无论如何，两个人兜了那么大一圈怎么想都不甘心。

黄少天还在折磨手里的竹签，喻文州突然按住他的手：“所以你是答应我了，对吧。”

“什、什么。”黄少天咬了一下舌头。

喻文州笑着看他：“我都这么正面的表白了，希望你也正面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官僚都喜欢搞形式主义！

黄少天面不改色抽开手：“不行！重来，我要说的还没说完呢！”

“你说啊。”

已经底朝天的全摊牌了，那些话再说一遍真是愚蠢至极。

黄少天有些泄气：“……算了，就这样吧，我答应你了。”

“答应我什么了？”

不能忍啊！黄少天抬起沾满油的手就要往他脸上抹：“喻文州你别以为……”

喻文州一边躲一边抓住他的手，笑着说：“行行行，就这样吧。”

坎坷的帐算完，再往下就是甜言蜜语了。

可是黄少天侧倚着墙，看着烟熏缭绕的烧烤店，和简陋粗糙的白色灯泡，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好像他和喻文州之前也是这样的，不怕在对方面前丢脸，说一些毫无道理的话，开心又自在。

他一直以为是最难的东西，反而变成最简单的一件事。

中途诸多莫名其妙，和数不清的难过与触动。

大概这是只有他和喻文州之间才会发生的事。

如同喻文州所说，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以后也再不会遇到。

黄少天回过神，发现喻文州已经在拿纸擦手。

“哎，你怎么不吃了？”

喻文州笑了笑，拿起茶杯。

“甜。”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