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图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韩文清因为有些私事，在G市又多呆了两周。
他是第一次停留的这么久，近距离的体验着繁杂的人潮，簇拥的高楼，难以辨别的方言，仿佛得到了一个重新认识这里的机会。
好像是不一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炎热又潮湿，南方特有的夜风黏在肩窝耳后流连不去，还没怎么挪动，就出了一身汗。
出租车里的空调都带上几分温吞，广播里传出不知名的快歌簌簌作响。
韩文清隔着车窗看向外面不停掠过的景色，被路灯映的一片橙黄。
上桥了，视野随即开阔起来，远处的江边流光溢彩，星星都要坠到楼顶似的。
韩文清突然皱了一下眉。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侧脸，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认错。
职业选手总是对视线内的东西非常敏感，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转头对司机说：“师傅，过桥之后靠边停一下。”
“啊？”
司机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按照韩文清的要求做了。
大概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拒绝韩文清。
其实这才刚开出没多远，韩文清给了他一张二十说不用找了。
推门下车，热切的空气一拥而上，又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韩文清沿着桥边的人行道往回走。
这座桥不是很长，但是步行总是要走上一会。
迎面而来的车灯一下一下在光影中划过，没有车的时候又变成极度的安静。
桥面走了一半，那个人还站在那，趴着胸口高的水泥沿正往江面瞅，也不知道在瞅什么。
其实这跟韩文清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谁敢麻烦他呀，所以霸图的人都养成了特别独立自主的好习惯。
但是现在，他特地下了车走到这里，带着自己也不明不白的好奇和耐心。
也许因为他已经提前结束了这个赛季，整个人的状态都比较放松。
更也许因为明天是总决赛的日子，所有玩荣耀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走的近了点，已经能看清那个人的侧脸了。
没戴墨镜没戴帽子，大晚上也不怕被认出来。
果然是黄少天。
“你在这干什么。”
韩文清沉着声音开口。
黄少天转过头看见他也是一脸错愕。
“哎？哎哎？……老韩啊，你怎么在这里？霸图不是回去了吗？他们竟然敢抛下你！你和张新杰吵架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韩文清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干脆无视了他的误导。
“明天还要比赛，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唉，这个嘛……”
黄少天嘿嘿的笑起来，又转回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压力。
他不说，韩文清也明白。
黄金一代从四赛季开始显山露水，黄少天更是一出道便风头无两，那些期望和怀疑，赞美和嘲讽，在每一个角落生长着。
他们当然没有那么轻易被动摇，然而就算不理会媒体和粉丝，笼罩在选手个人身上的，才是无法言说的最重量。
今年是蓝雨第一次打进总决赛，如果明天赢了，就是第一个冠军。
一整年的累积，那么多强大的对手，数不清的被奋力撞破的墙壁。
明天是最后一战了。
身为蓝雨的王牌，也许别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却谁也不能分担。
这是一条只能靠自己才能杀出的道路。
所谓王牌。
韩文清甚至记得第一次打进总决赛时候的自己。
不过那才是职业联赛的第二年，大家都还带着新鲜劲，年轻气盛又满腔热血，并不那么紧绷。
后来有一次群里聊起这个话题，张佳乐那句“没别的，就是想着明天一定要打败叶秋”被所有进过总决赛的人加了一排1。
再后来，张佳乐又打进了那年的总决赛。只是他的对手已经不是叶秋，他的身边也不再是孙哲平。
那些埋伏在暗处的残忍，总是在最措手不及的时候割开他们的皮肤，流出蜿蜒的鲜血。
荣耀有了越来越多的观众，电子竞技的地位也越来越正统。
光明之下藏不住伤痕，他们只好沉默的将那些苦涩按进身体里，按进谁也看不见的深处。
“老韩啊，你敢从这跳下去吗。”
黄少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先不说敢不敢，从这跳下去的意义何在？
这么愚蠢的问题韩文清简直无从驳斥，他心想黄少天不会被压力给逼疯了吧，他的剑在战场上锋利又戾气，看起来可不是那么怂的人。
但是黄少天还是专注的低头看着黑色的江水。
那样专注的神态……韩文清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给喻文州打个电话。
就算普通市民要跳江，韩文清觉得自己也得救一救啊。
“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
黄少天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我们蓝雨都站在桥上，微草也在。然后主持人说，谁敢跳下去，冠军就是谁的。我心想，王杰希肯定不敢跳的，他还要担着微草全队上上下下呢，他哪放得下心。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一撑围栏就跳下去了，特别帅！不过一跳我就醒了……也不知道蓝雨拿到冠军没有。”
黄少天一脸遗憾，说的好像梦里的冠军就是真的一样。
他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韩文清，固执的甚至咄咄逼人：“换你你也敢，对吧，你肯定明白我。”
韩文清依然板着脸，严肃又不屑的“哼”了一声。
就用这样的答案回答了他。
他也学着黄少天的样子，压着围栏低头看了看江面。
夏夜虽然闷热，注视着那江水却能感觉到一丝阴冷。
黑色而冰凉的波浪微微浮动，撞到桥柱上便破碎开，重新砸入水里。
星光和街灯给它染上了一层轻浮的彩光，但是谁都知道底下是不停穿梭的强烈涌动，不管什么掉进去，都会被吞噬的再无痕迹，沉入浑浊的沙底。
其实若跳下去就能得冠军，王杰希未必没有这个勇气。
但是黄少天说得对，他不会选择这么做。
他为团队改变风格，迫使自己融入队伍。他那样谨慎又重责的人，没有办法就这么对微草松开手。
可是黄少天的身后有喻文州，韩文清的身后有张新杰。
那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们总是毫无保留的冲上去，任性又激烈的击碎每一个敌碍。
韩文清能明白黄少天。
他们有同样的战意。
黄少天的手机就在此时突然劈里啪啦奏起音乐，活泼的曲调把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
“坏了坏了……”他嘀咕着接起来，抢在对方前头说话，“喂喂队长啊，我没事我就是有点饿了出来找吃的，这就回去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带份蛋奶酥啊？云吞面？烤串？蒸饺？杨枝甘露？”
他殷勤的报了一串菜单，最后还是被喻文州十动然拒了，只好悻悻的闭上嘴挂了电话。
他转过头冲韩文清摇了摇手机：“我该走啦，老韩你也快回去吧，虽然我们G市治安不错但是你这样的大半夜在街上乱晃也会引起警察叔叔的怀疑。我说你到底什么事儿惹张新杰生气了，他生气应该挺吓人的吧，我还没见过他生气呢，哎你知道上回我们群里……”
“快走。”
韩文清不耐烦的用两个字打断了他。
“行行行……”
黄少天连续遭到拒绝有点伤心，冲韩文清挥挥手转身向桥头走去。
韩文清看着他走出两步，突然开口补了一句：“好好打。”
黄少天有点惊讶的回头看他，然后笑嘻嘻的抬起左手在空中握了下拳头。
他的背影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个瘦削的年轻人。
但是韩文清知道他会是明天战场上光芒最盛的那把剑。
也许总决赛的前一晚是每个人最辗转反侧的时刻。
这是通往冠军必经的路，只有亲自站在门前的人才会知道，那些团团包围的紧张、兴奋、焦虑、急躁、动摇、振奋，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
但是太阳升起，若你拉动门栓，那里面的炽热和白光带着惊人的能量，足以烧尽内心深处的种种灰尘。
天河体育馆。
喻文州高高的举起那个黄金奖杯。
蓝雨战队拿到了他们的第一个冠军。
黄少天获第六赛季MVP。
巨大的欢呼声如浪潮般经久不息，感染着所有人的情绪。
韩文清看着电视里狂欢的人群，突然想到，黄少天当年刚出道的时候虽然已经很聒噪，见到他却一副夹着尾巴的样子，还跟别人一样尊称自己韩队。
这才没两年，就已经变成老韩了。
一定是被叶秋带坏的。
但是，管他呢。
群雄逐鹿，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