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Rhiine
 
 

【破阵子】

傍晚后起了风,吹到午夜风声猎猎,营地里的火把被吹得又躁又乱,像着魔似的在夜色中起伏晃动。李远只看了一眼,心口就一阵揪紧,连忙收回神,继续往主营帐走。

帐幕时而被风掀起,露出模糊烛光,想来里面的人还未休息。李远走到帐前,试着问:“殿下?”

“进来。”

李远掀开帐幕走进去,喻文州正坐在案前看书,抬头见是他,问:“宋晓怎么样?”

“还没醒,”李远摇了摇头,“景熙说能用的药都用了,现在只看他能不能撑过来。”

喻文州点点头,面容沉静,似乎在想什么,李远却看出他浑身都疲倦透了。

“殿下。”

喻文州回过神:“怎么?”

“休息一会吧。”李远劝道。

喻文州看向他,竟然微微一笑,说:“恐怕今夜只有宋晓能睡得着了。”


顺安城守军坚韧,他们久攻不下,围了半月有余,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只好派人在攻城时趁乱混入城内,刺杀守城主将。

然而昨日晌午,城墙上突然吊出一具死尸,正是他们派出的刺客之一。尸体被砍断双臂,衣裳全然被血浸透,面上神情极为痛苦,显然死前曾经受过残酷折磨。军中上下一片哗然,在愤懑中再度攻城,敌军却早有准备,双方一场混战,血流成河,宋晓便是那时候受了重伤,直到现在还未醒。

没想到今日晌午城墙上又吊出一具刺客尸体,死相更为不堪,将士们明知是对方刻意激怒,却还是难以平息。

现在城中便只剩黄少天了。

黄少天同他们约定三日,现在已经到最后关头,顺安的援军预计明日抵达,若黄少天再无消息,全军在天亮时便无论如何都要撤离。喻文州说今夜没人能睡踏实,的确不是玩笑话。

虽然喻文州这样说,李远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多少焦虑,外面那些紧迫,惶恐,浮躁不安,似乎都和鹤唳风声同样,一并被这一顶帐篷隔绝在外,无法侵入,就像喻文州有什么稀奇的术法,连李远刚刚在外面那样焦灼,一看到他便平复下来。

但李远也知道,若不是有喻文州这样撑着,军心早就散了,哪怕他内心多煎熬,也不能露出分毫,而唯一能分担的人已经不在。李远看着喻文州在灯烛下的面孔,突然想起黄少天离开之前,自己曾进来这里整理朝中信件,军饷账目,那时喻文州虽然看上去一样沉静,气氛却有些许不同。他在案前写书信,黄少天在旁边擦剑,两个人各做各的,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李远难免分神,听见喻文州问:“……若是败了呢?”

黄少天哼了一声:“反正你二哥多少在等这天,他手里那十万精兵早就准备好,你不用担忧什么百姓江山了,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吧,攻不下顺安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李远听得心惊胆战,喻文州却笑了:“你倒是比我担忧得多。”

黄少天不答话,李远偷偷看他一眼,黄少天似乎专注在剑上,剑刃的光恰好映着他眉目间,凛冽冰凉。过了一会,他仔细检视着锋利剑身,才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同意,谁敢动你。”

喻文州安静看着他,突然轻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不碍事,”黄少天将冰雨收回剑鞘,嘀咕道,“徐景熙这次的药倒挺管用……”

李远在这时抄好账目,不敢再多听,赶紧收拾笔墨离开了帐篷。


那便是李远见到黄少天的最后一面了,自那以后的三天,城中杳无音讯,只有每天城墙上血迹斑斑的死尸。

其实他看到第二名死士时除了悲伤,更多是对黄少天的担忧,但这种话是最不能说的。李远这两天奔波在军中,帮着徐景熙查看伤患,环境的恶劣导致很多将士的伤口一直在腐烂,血腥气引起的呕吐感和种种紧绷情绪被李远死死压在心底。

他曾经觉得,也许这军中每个人都是一样,但直到他见到喻文州,才想到倘若旁人都难受至此,喻文州心中的忧虑会是怎样情景。

但他竟然不曾露出丝毫。

“李远。”喻文州突然出声唤他。

“在。”

“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远走出去看了看,回到帐篷里答:“五更了。”

好,喻文州点点头。

李远终于忍不住:“殿下,若是黄少……”

喻文州看向他,不知为何,那种眼神几乎压得李远喘不过气。

“若是没有信号,”喻文州平静地说,“天亮之后按计划撤离。”

“……是。”李远咬牙答应。

喻文州又低下头,视线回到案上:“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是。”

李远放轻脚步,退出帐篷,刺骨的寒意从背后一涌而上。他转头望了望周围的火把,竭力摆脱心神不宁,呼了冰冷口气,转身离开。


李远离开后,帐篷里又恢复平静,偶尔响起烛油滋啦响声,喻文州静静又看了会书,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他按了按额头,站起身,走到水盆旁捧起水洗了洗脸,水中已经浸透夜里寒气,落在脸上一下便清醒了。喻文州取过旁边的软布擦手,却不经意看见床尾附近的地上有一团白色,看上去像是黄少天的某件外衣。

但他的衣服怎么会掉在这里,喻文州疑惑地走过去,正想弯身去捡,才发现那竟是帐篷顶漏下的一片白色月光,洒在地上。

喻文州慢慢站直身体,突然闭紧眼睛,一时之间简直无法忍受内心感情。

就在此时,外面蓦地响起一声巨响,喻文州回过神,几步跑出帐口一把掀开帐幕,只见顺安城上方的夜空中,正闪着一簇烟火,紧接着又窜出两簇。

整个军营都被吵醒了,周围在刹那间涌起喧闹叫嚷和马匹嘶鸣,鼓声渐起,借着寒风飘飘渺渺弥漫开去。

“殿下!”李远冲过来,将披风拢在喻文州身上,声音激动得都沙哑了。

风沙中还残留着近日里来的血腥气,在越来越多燃起的火光中蒸腾而浓烈。喻文州站在躁动的营地中间,将领们纷纷聚拢过来,使他的黑色披风终于不再被风掀起,平滑地静止在手边。

喻文州凝望着远处夜色中的厚重城墙,说:“杀。”





FIN





28 Dec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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