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早上，黄少天还是没起来。

闹钟响的时候他似乎醒过一瞬间，很快又睡过去，再睁开眼睛，已经快九点了。

黄少天郁闷地呼出口气，把手机的飞行模式解除，刚收回手，短信和微信的提示音交错地嘀嘀嘀嘀嘀。大概也能猜到内容，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死，什么都不想管，电话却紧追不舍地响起来。

“……喂？”

郑轩愣了一下：“你生病了？”

“好像是吧。”

黄少天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发烧的症状非常奇怪，眼球特别疼，顺着视觉神经一直疼到大脑深处，再揪出阵阵热度，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出来。

“那你等会给科长打个电话，”郑轩说，“今天本来还要去十七中……”

还要去十七中什么什么，后面的话黄少天没听清楚，不知道是晃神还是差点又要睡着。

郑轩在那边叫：“黄少？”

“那你、”黄少天清了下嗓子，还是哑得厉害，“你替我去一下吧，要什么资料在我电脑里找。”

好，郑轩答应，叫他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

黄少天强撑着精神，又给科长打电话请假。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糟，科长也说身体要紧，这两天没什么重要工作。

黄少天挂了电话，在被窝里因为发冷轻微地颤抖了一会，又彻底睡过去。

 

一病病了整整两天，中间还接到他妈妈的一个电话，被说了几句怎么不注意身体赶紧找个人照顾自己之类之类的。黄少天用纸塞着鼻子，说起话来像大猫似的嗡嗡作响：“知道了知道了。”

空个窗到底碍着谁了？

无论如何，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醒来，黄少天觉得自己的健康状况恢复得还不错。虽然已经是星期五，还是上个班比较好，人是挺欠的，上班想放假，放假又担心事情没做完。

他还是有些咳嗽，去药房买了包喉糖才进地铁站。地铁里的空调还开着，挤在人群里又热又冷，非常不舒服。黄少天一直戴着耳机，时不时低头清清嗓子，直到刷卡出站的时候才想起刚才忘记看喻文州在不在车厢里。

怎么会养成这么奇怪的习惯，黄少天也不清楚，但是说真的，要是每天的地铁里都有一个漂亮姑娘，黄少天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再盯着喻文州。

问题是没有。

高峰期的地铁总是容易使人躁郁，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看着喻文州从容的样子就能平静下来。

反正他长得挺顺眼的，黄少天想，就凑活着看吧。

 

中午在食堂吃饭，米饭有点夹生，黄少天本来嗓子就难受，剩下小半碗没吃完。

宋晓看出来，说：“待会去旁边买点面包？”

黄少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撑着脸：“再说吧，我也不怎么饿。”

科长在这时候经过他们桌子：“感冒怎么样？”

黄少天立即直起身：“没问题没问题！”

科长笑了笑：“下午替我去十七中找校长签个字，之后要是没事找你就可以直接回家。”

黄少天差点掀了餐盘去抱大腿：“哎哎哎哟科长您可真是亲生的！”

宋晓突然见缝插针：“科长你看黄少总是咳嗽，要是校长问起话来怎么交流啊？不如……”

科长宅心仁厚地摆摆手：“那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对了，顺便看看他们高中部到底搞得怎么样了。”

好好好，两个人满口答应，热切地目送他走远。

 

到了下午的上班时间，黄少天和宋晓来到十七中。

校长坐在办公室里跟人打电话，比着手势叫他们等一会。

两个人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宋晓看见对面墙上挂着新学年全校教职工的大合照，示意黄少天也看。

好几排的人，隔着这个距离有些模糊。老师的仪表自然都不会太差，但似乎和别的学校没什么不同，看来只是卢瀚文他们班运气比较好。

黄少天微微眯起眼睛，想在里面找认识的人。年轻的老师可能要排在后面一点，他先从最后一排看起，谁知道竟然连续找了两排都没找到。正有点奇怪，门口传来敲门声，黄少天抬头去看，脸上虽然没有表露，心里轻轻动了动。

还是像上次一样，喻文州看见他们，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径直走进来，把手里的一叠纸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

正巧校长在这时挂上电话，冲黄少天他们招招手：“黄少啊今天有什么事？”

 

“哦哦没什么，麻烦您签个字。”

黄少天赶紧站起来，从包里翻出文件递给校长。

校长随手翻了翻，拿过笔签名，然后又拿出图章盖了一下。

黄少天接过来收好，宋晓在旁边问：“对了校长，高中部搞得怎么样了？”

据说他们计划明年开始招生，申请早就递交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因为要一层层走程序，现在文件还没发下来。

文件没发下来，黄少天他们就得继续盯着，上次科长来看的时候，好像教室里的黑板桌椅还没布置完，老师办公室也差点。

“好了好了，已经全都弄好了！”校长乐呵呵地说，“正好今天让你们看看。”

他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喻文州，“文州你待会没课吧？带他们两位去参观一下。”

“这是喻老师，”校长对黄少天和宋晓补充介绍，“他也参加了很多准备工作，对高中部很熟的。”

哦，好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喻文州对他们笑了笑：“那走吧。”

 

 

5.

 

十七中的新高中部其实和初中部隔着一道围栏，各有各的正门，中间有个相通的田径场。

两部分校园加起来都不算很大，初中的招生毕竟还是按地区划分，每个年级才几百人。高中部一开始也就是招几个班，要教出名气还得再过好多年。

听科长说他想让卢瀚文去读市里那个寄宿的重点高中，但卢瀚文不想住校，不住校的好学校又离家太远。他说大不了就继续念十七中的高中部，谈了一年多还谈不拢，每次说起这个话题科长都唉声叹气。

这件事本来跟此情此景只有半毛钱的关系，却被宋晓用来跟喻文州搭话。

他问喻文州：“喻老师，你是卢瀚文的班主任吧？”

喻文州竟然记性很好，想了想说：“我们前几天是不是见过？”

对对，宋晓解释：“他爸爸是我们科长。”

“小卢跟我说起过，”喻文州笑了一下，“你们好像关系很好。”

宋晓顺势提起卢瀚文的高中就学问题，喻文州说卢瀚文成绩不错，市里的几个重点学校都能考上， 至于去哪个还是得和家长商量商量。

 

他们走到新教学楼，趁喻文州拿钥匙开门的功夫，宋晓在身后拉扯黄少天。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喻文州听见声音回头看他们，黄少天侧开脸咳嗽了两声，宋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殷勤地迎上去：“教室不错啊！”

喻文州推开门让他们进去：“前两天刚装完空调，还有些灰，小心别蹭到衣服上。”

黄少天在教室里转了转，这里的窗户特别宽敞，金黄的阳光照进来，显得秋意郁浓。他走到窗边，看到楼后种了一排花圃，刚刚种下去，土还翻在外面。

也不知道卢瀚文跟喻文州说起过自己什么，黄少天想，要是好事就请他吃麦当劳，要是坏事就把上课传纸条的事告诉他爸！

他不是刻意想在喻文州面前装酷，实在是嗓子不舒服，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就是这样，只要说话超过三句就会咳嗽上好几分钟。但即使不说话，可能因为密闭教室被他们脚步搅起的灰，黄少天还是又低头咳了一下，从包里翻出喉糖。

“感冒了吗？”

喻文州突然问。

黄少天抬起眼睛，发现他是问自己，点点头：“快好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痒。”

“我们班上也有学生感冒。”喻文州温和地看着他，“这几天温差大，很容易着凉。”

黄少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谁知道，也可能是加班加的。”

“唉，谁叫黄少是我们科的栋梁。”

宋晓在旁边感叹。

你把自己的报告写好就行！黄少天瞪他。

 

楼上楼下的看了一圈，喻文州送他们到校门口。

“他脾气真好，”看着喻文州走远的背影，宋晓嘀咕，“我初中老师可严了，动不动就骂人。”

“那是你招骂吧。”黄少天随口说，在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热蜂蜜水，“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骂人。”

也有可能，宋晓深思了一会：“说不定他这样的更可怕，你看小卢在他面前像兔子似的。”

走到地铁站，宋晓才想起来：“不对啊黄少，你刚才怎么没问他要个电话？”

黄少天咬着吸管哼哼：“要电话干吗？我又不是学生家长。”

“你可以说是替科长要的。”

“重点是要来干吗啊！”

“要来再说呗，”宋晓的思路也很跳跃，“你不是对他挺有兴趣么。”

黄少天心想真该让郑轩来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但他是个不屑于对朋友说谎的人，宋晓这句话，他无法否认。

“以后再说吧。”

黄少天喝完最后一点蜂蜜水，随手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宋晓的家跟他在反方向，黄少天这边的地铁先进站，跟他打了个招呼走进地铁里。

离下班的时间还早，车厢里不少空位置，黄少天挑一个坐下，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毕竟发烧刚褪，现在一坐下就觉得疲惫不堪。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回去还可以先睡一觉。

他随手刷了下微博和QQ，看到叶修的头像犹豫了一下，虽然今天没事正好可以过去吃个饭，但是他现在又不适合喝酒，有点没意思。

算了，他还是把手机放回兜里，习惯性扫了一圈车厢。

今天肯定是不会看到喻文州的，喻文州……

黄少天回想他刚才的样子，和远远看上去差不多，气质优雅，声音温和。也许和做老师有关，他听人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对方，显得耐心而认真。

 

假如未来他们有彼此熟悉的一天，喻文州大概会笑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特别安静，我都被骗了。

而黄少天会狡猾地说：“不对，你被骗的还不止这个。”

或许喻文州永远不会知道，那天远远不止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