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Rhiine
 
 

【南风】27-30.

27.


第二天一清早,黄少天好不容易挤出个空档,就去找了李轩。刚分开那会,李轩见到他还和往常一样,甚至会开他玩笑,想必喻文州没告诉他,就像黄少天没有立刻跟张佳乐说一样,不是什么值得宣布的事。但是再往后,黄少天竟然也想不起上次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现在想来应该是他知道了,刻意避开自己,只是黄少天无暇顾及,没有及时察觉。

李轩也是灵醒的人,一见他的样子就明白过来,跟他说我们去楼下吧。

两个人走到外科楼的侧面,有个避风清静的小径,一般他们抽烟会来这。果然李轩主动摸出一包烟给他,黄少天看看他,接过来点上,他昨晚不知道怎么过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整件事情在心上一遍遍碾压过去,直到心脏不堪重负地肿起来,发烫沉重,每跳一下都是煎熬,当初被剥出去也疼,现在塞回来也疼,黄少天迷迷糊糊甚至在想,这一套戏剧化的狗血,是不是天意想整死他。

现在被尼古丁刺激着,似乎回过了神,黄少天拿下烟夹在指间,低头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两周吧,”李轩说,“他随访一个月之后才告诉我。”

黄少天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定无畏,甚至差很远,他想了一个晚上,现在只是听李轩说一个“随访”这样的专业词,就突然一阵低血糖似的晕眩,疾控那边的流程他并不是很清楚,现代医学其实发展很快,哪怕是hiv治疗药物,五年十年就是个很大的台阶,有些病人甚至能活二十年,这些黄少天都是听同事闲聊知道的,具体的检测手段和周期,已经和他当年上学时读到的不一样了。

太过真实,第一次离这个病这么近,他侧过身看着路口,过了一会,才调整情绪弹了下烟灰,李轩似乎有点不忍心,说:“你现在的感觉我当时也有,当然肯定你更难受,要不咱们下班再聊,你想开点,反正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黄少天抬眼看他:“他连你都瞒,你听见的时候没想打死他?”

他说着玩笑似的话,脸色却非常冷峻,简直没有词能形容他有多生气,要是以当初那个摔碎的杯子为单位,现在能摔至少二十个。

“我想啊!我靠,”李轩也忍不住露出了真实情感,提高声音,“我跟他认识超过十年了,我进医院的时候紧急联系人写的是他一直到现在,就凭我们这种关系,他竟然一个月之后才告诉我,我真他妈服了,我跟你说你不用怀疑自己,绝对是他有问题!”

黄少天往后退了退,后背倚在墙上,微微扬起头,看见他们两个的烟雾袅袅飘上去,那疲倦感忽然一股脑涌上来,喻文州没有在第一次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告诉李轩,是怕李轩在医院里遇到黄少天忍不住会露馅,李轩现在说这些完全站在他这边的话,虽然有真实的部分,主要还是想帮喻文州开脱,这些黄少天也清楚,一下就想到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曾经想如果喻文州稍微蠢点哪来那么多费脑子的破事,但现在反过来想如果他蠢点说不定更省心省力,可惜偏偏,爱与恨同宗源。

李轩自然也知道他会想,叹了口气,说:“咱们也同事几年的交情了,这个事就算命里有劫吧,只能说倒霉,医院里真有这样的事都不稀罕。你肯定明白他怎么想的,但是不等于你要接受,如果你觉得太累了不想再跟他掺和,那就算了,不怪你,这句话我是摸着良心说的,不是激你,你要是选钟医生也挺好。”

现在倒变成他是手握选择权的人了,黄少天笑起来,只觉得讽刺,连李轩都以为他和院长女儿有戏了,他一个知道他和喻文州曾经有多好的人,黄少天心里悲哀又漠然,不想多做解释,大概感情的事确实这样,以前和以后没有什么永恒的关系。

他想了一会,突然转头看李轩:“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骨科的血管瘤,发现他是携带者让他先吃药,他说我们不给他治,”李轩回答,“当天就给他办转院了,我猜一开始没什么人注意他拿了针头,因为后来没找到,而且既然文州不说,医院也不可能主动承认,就当没这回事,压下去了。”

“骨科的人为什么会把他扯进来?”黄少天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医院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倒霉到喻文州头上!

李轩却没有立即开口,想了一下似的,黄少天瞬间有了阴冷的直觉,他一直是第六感动物,但是怎么都觉得联系不起来。

“病人本来要找护士的麻烦,文州看见就去挡了一下。”李轩简短地说。

黄少天看着他,这听起来是很合理的解释,喻文州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是总觉得似乎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说真的喻文州又不是医院的人,就算他不管,其他职工也会管。

“他真是……”黄少天皱起眉,不能说喻文州多管闲事,可他毕竟有私心,后果如此严重,宁可喻文州不当这个好人。

然而李轩见到他的神情,可能以为他嫌弃,有点着急似的补充:“没有,其实也不是……”

什么?黄少天意识到他还是有藏起来的内容,忍不住有些焦躁:“你是不是不方便说,那我去找那个护士问。”

“别别你别去,”李轩少见地严肃,“我都没去找她,你用什么立场问?”说着他掐灭烟,挠了挠额头,叹了口气,说,“骨科的黄岐,你知道吗?”

见黄少天点头,李轩接下去说:“病人说找黄医生,他以为是你。”

他这句话,能省略的都省了,黄少天花两秒把其中的逻辑连起来,整个人像被丢进深冬的湖里,冰面在耳边碎掉,砰地落进去,刹那淹过头顶,因为那刺骨的寒意竟是从头皮散开的,麻了一下后是彻骨的冰冷,几乎要把每条血管都冻住了,他眼睁睁看着李轩,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被冷得忘了呼吸。

“他肯定不会告诉你,”李轩把手插进白大褂里,“确实是他搞错了,所以我才说是老天让他倒霉,但我觉得就算跟你没关系,他当时也会管这个事。我知道说出来给你太大压力,对不起,但我真的忍不住,我从知道整件事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要帮他瞒你,我真的在帮他吗?我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从头到尾没帮上一点忙。”

他缓了口气,停顿了几秒,再次看向黄少天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你可以把帐算在我头上。”

“……没有,”黄少天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靠着墙轻声说,“谢谢你。”


他没有资格怪李轩,还要多谢李轩没有劈头盖脸上来骂他一顿没良心,要不是黄少天,喻文州不会有今天的遭遇,倘若主角换成张佳乐,黄少天绝对会为他抱不平,管他妈的到底是哪个“黄医生”,相比之下李轩还说得出不怪你,你要是选钟医生也挺好的,能被喻文州当好朋友的人真是厉害,黄少天躲在更衣室的横凳上,弯着身子双手撑住头,头疼得要炸了,那疼痛使他虚弱,连睁开眼睛都没力气。

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拷机响个不停,黄少天几乎是惊醒的,晃了下神才去看拷机的号码,转身洗了把脸,匆匆走出去。

下午有空的时候,他在电脑里翻了下病历,上个月骨科血管瘤的一个个看过去,过了一会找到了,开头是一般的诊断,中间写到病人持续低烧,淋巴肿大,胳膊上有湿疣,后抽血验出hiv阳性,这里应该是病人故意隐瞒的,但查房医生也有经验,接下去说建议病人先吃药恢复免疫力,病人不配合,自行离开医院。

到这就没了,过了大约一周加上的末尾,已安排转院,简简单单五个字。黄少天低下头,用手按了按脸,到今天是第七周,这一个半月,他的生活被毁得一塌糊涂,而喻文州只身在地狱里走了一圈,这一切竟然只能用一个倒霉来解释。

办公室的电话在这是响起来,黄少天去接,那头是张佳乐:“哎是你啊,快快来会诊。”

他以为还绷得住,没想到张佳乐一见他进门就露出惊讶的眼神,但是当着别人面没有提,等出了病房,他小声问:“你怎么了?状态这么差。”

黄少天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跟他讲起,只说了一句:“喻文州昨天来找我……”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他抿紧嘴,张佳乐看看他的样子,认真地说:“少天,你需要睡觉,先去值班室睡一会吧,待会我叫你。”


于是黄少天就去躺了一会,他觉得应该还是像昨晚心神不宁,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看来身体对这牢房似的值班室已经有了适应性,这里虽然简陋,却始终是安全而稳定的,庇护着每一个身心疲惫的医生。

这一觉甚至没做梦,再起来恢复了很多,值班室的睡眠总是很有效率,顺利把剩下的班上完了,正准备回家,收到张佳乐的微信,说你等我一会吧,不到一小时,黄少天犹豫了一下,便把书包放下坐回去。

晚上找了个地方吃饭,黄少天把事情一股脑地说了,他不是喻文州,什么都能放在心里,他那么喜欢说话,如果完全无法倾诉能把自己憋死,真正堵着的不是字句,是淤血,出不来,吸收不掉,为什么会有喻文州这样撑得住的人,他说黄少天独立自由,他才是不依赖不失控的那个,决定了什么念头,连风都会绕开。

张佳乐也觉得非常震惊,整件事情里太多曲折,你们真的在演偶像剧吗,他瞪着眼睛问。

“他当时看着我说的那些话,”黄少天盯着酒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怎么能,他一点都不……我什么都没发现!”

“你别再给自己压力了,”张佳乐安慰他,“反正现在是虚惊一场,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黄少天撑着额头,感觉脑容量已经超负荷了:“我现在没法见他,一看他就生气,但是想到他这些天怎么过的又觉得恨……不知道恨谁,应该是那个病人吧,他要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就拿手术刀在他身上切三百刀,让他死了,再救活他,再让他死一遍……”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说这些话,语气都没有起伏,他这样痛苦,却连个仇恨的目标都没有,医者不能自医,他拿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想了一会,低声说:“或者是我自己……”

别别别,张佳乐赶紧止住他:“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少天,你这么想就真的要被打垮了,而且喻文州就是不想让你有这个想法啊!不然他这些天的苦不是白吃了吗,你说他要是知道你这样,会不会先杀病人,再杀李轩,然后跟我们整个医院同归于尽啊?”

我草,黄少天闭着眼睛简直气笑了:“张佳乐你他妈少看点网络小说行不行!”

张佳乐啧了一声,突然说:“说起来,我们上个月还收了个梅毒的孕妇,不是我经手的,孩子大概10周吧,当天流掉,然后就转去专院了。”

这些一般都会在传染病医院治,和普通医院分离,其实明明那边的医护人员更专业,但病患总是想隐瞒,不愿意说,又不是不说就没病,害人害己,他们同事之间自然满腹牢骚,有次副院长还开导他们,人的身体出毛病,饱受病痛,心态就会崩塌,你还跟他们要求什么仁义道德,说那些都没用的。

只有像喻文州这样的人……他又想到喻文州了,黄少天拿起酒瓶重新倒了一满杯,张佳乐叹气:“算了你喝吧,我待会带你回医院,挂个水明天继续奋斗。”


用张佳乐的话说,黄少天需要时间慢慢调整,他一个掉进冰湖里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岸,衣服风干,稍微恢复点体温体力,又被重新扔下去一次,耗损实在太大。

可能喻文州也这样觉得?出乎意料他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用手机之类的方式联系,黄少天心想这他妈是心理战吗,老子才不吃你这套!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伤口确实在逐步愈合,他天生无法保持阴郁和悲戚,无论如何还是要破开那些试图束缚他脚步的泥泞。也或许是因为整件事情出现了转机,喻文州不是对他没感情,之前黄少天的痛苦来源于自己掏心掏肺的一切都被否定了,现在至少证明没有,不能原谅喻文州的处理方式,但他又重新有了些底气。

对喻文州的感觉依然很复杂,似乎只能等体内那股火慢慢熄灭,毕竟道理都懂,该生的气还是要生,愧疚和自责更难摆脱,现在照镜子也觉得一副很理智的样子,其实是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碰触,那天在外面吃饭,张佳乐突然说这首BGM叫易燃易爆炸,黄少天随口哦了一声,张佳乐说我觉得这个歌名非常符合现在的你。

谁知道呢,积郁太久,底线被踩了八百次,黄少天非常不满的一个点,这整件事情里,自己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被动!

不接触也好,反而能冷静地想很多事情,黄少天靠在值班室的床上,没来由的,突然点他微信,手指划着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这一路走来,他是一次都没后悔过的,不知道喻文州有没有。


过了三四天,喻文州终于又出现了,竟然直接摸到他们办公室来,胆子真大。二组有个同事在淘宝买了一大箱手工点心,发现保质期比她以为的要短很多,只能赶紧分给大家,味道还不错,就是太松软容易掉,黄少天正弯腰到桌子底下去捡蛋糕渣,听到有人打招呼:“哇喻老师,很久没见你呀!”

黄少天微微惊了一下,控制着姿势小心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没有撞到头,他把捡到的蛋糕渣丢进垃圾桶,拿起自己那个又咬了一口,拍拍手去看屏幕上的病历,门口的闲聊持续飘过来:“最近忙什么呢?”
“学校最近课程改革的事。”

“这样啊,今天过来做课题?”
“没有,课题已经做完了,我想找叶修,神经那边没见到人,来这边看看。”

这边也没有,黄少天在心里嘀咕,周围都是同事有点莫名的不自在,希望他赶紧走,没想到又有人热情地喊:“喻老师进来坐会吗,我们这好多蛋糕都没人吃。”

他也不吃啊!黄少天两行体征描述打了删删了打,总觉得写不清楚,他位置背对着,只能根据他们说话的声音判断喻文州走到另一张摊满点心的桌旁,笑着说:“下午茶吗?”

是啊是啊,那几个女同事笑闹着附和,然后就聊起来了,黄少天挠了挠眼尾,专心盯着屏幕,飞快把这床病例写完,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普外的群,有人发了一张X光片,黄少天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过手机放大图片仔细看了一圈,是个位置很刁钻的肿瘤,群里已经有人开始讨论相关信息,建议的手术方案等等,黄少天咬着手指皱眉在看,看了一会,突然面前的键盘好像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睛,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旁边的位置来了,没出声,正将一块还没拆开的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我,靠,黄少天心里一阵矛盾的说不清楚的感觉,唯一一个肯定的是肉麻,当然他脸上还是不为所动的冷淡,喻文州都不说什么他更不说了,也没有去看他,正巧走廊上有护士叫他:“黄少。”

来了,黄少天答应一声,站起身把手机揣进兜里,从椅子的另一侧绕了出去。


再回来喻文州已经离开了,那个蛋糕还放在桌上,黄少天拿在手里看看,拉开抽屉塞进去,什么啊跟高中生搞暗恋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似的,难得喻文州真正在“讨好”他,当初他追黄少天的时候都不会这样放低姿态,黄少天一阵心烦意乱,拿起圆珠笔咔嗒咔嗒快速按了好几次,喻文州这么小心他也不会高兴,虽然不高兴又被戳中软肋发不出火,他们的关系现在就是拧着的,没办法。

“黄少,刚才有人找你。”

嗯?谁啊,黄少天回过头,看到同事挤眉弄眼的:“那个谁嘛……”

又来了,黄少天平淡答应了一声,转回来看着电脑,想想好像有点不对劲,手指在键盘上空敲了敲,再次站起身,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晃了出去。

走廊上还是那么忙碌,黄少天走了几步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去哪,到底想怎么样也不清楚,慢慢做了个深呼吸,一时脑热的念头逐渐消散,但是也不想回办公室,这样一边走一边琢磨,最后一条走廊都走到头了,他看着电梯前等着的人,也莫名跟着站了一会,又跟着他们进了电梯,是往上的,他扫了眼楼层按钮,伸手按了十。

再从一条走廊这头走到那头,手伸向门的时候胸口鼓动了一下,毕竟是他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其实喻文州只不过是半途插进来的一个意义,这块小阳台已经成为黄少天秘密领地三四年了,最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年三十那天晚上,他站在这里给喻文州打电话,风那么冷,夜空那么高,远处的烟火炸开一片片明光,他说过什么,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不愿意去想。

最近倒是有段时间没来了,黄少天推开门,看见喻文州的那一瞬间心跳声不太规则,却也不能说多惊讶,有点预感和默契,他的第六感还是很准。

喻文州转过头,黄少天没去看他的第一反应,他避开了视线,看着脚下的水泥地,不过还是插着口袋慢慢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后背倚着围栏。

没有人立即说话,过了一会,才听到喻文州轻声说:“我想知道你站在这里的心情。”

其实很多次,高兴,烦闷,痛苦,或者单纯只想一个人静会,黄少天看着自己的鞋带,没说话。喻文州侧过身看着他,应该说注视着他的侧脸,黄少天能感觉他的眼神,然后听到他说:“那个钟医生,我前几天就听说了,刚才第一次见到,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这话说得真高明,黄少天哼笑了一声,挑衅地斜过眼睛看他:“那你觉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喻文州的语气很保守,听不出什么意思。

黄少天看他这样端着就来气,索性直起身正面对他:“还可以是什么意思,你要祝福我吗?”

喻文州要是真能说得出口,黄少天打算就这么把他踹下去,一了百了,也别他妈谁再纠缠谁,演这破狗血剧到现在真是受够了!

喻文州看着他,他们互相站在对方的眼睛里,这是个黄少天意识到自己其实很了解喻文州的时刻,他看着他,发现喻文州竟然真的在做尝试,所谓爱与恨同宗源,他现在才懂,那宗源根本就是喻文州的理智!

“少天,我希望你……”

喻文州停顿了一下,黑色的眼睛那么深,仿佛都盛不了他全部的感情,但他最后说的依然是:“想让你自己做决定。”

去他妈的,黄少天干脆转身,走到门口,实在气不过回身看着他:“你是喜欢我,但你需要我吗?”



28.


他根本不需要,喻文州谁都不需要,他那么能干,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做完所有的事!难道是黄少天太贪心?但他一个男的当然希望对方依赖自己,更何况他对喻文州是毫无保留的,这要求不公平吗?!

黄少天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把那个蛋糕拆开,三两口塞进嘴里,狠狠喝了一口水,想想就是阑尾住院的那会最好了,每天待在病房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眼巴巴等着黄少天过去找他。

手机响了一声,黄少天摸出来看,是喻文州的微信:“想给你我所有的东西,舍不得你给我一点,不止是感情,你和我一样明白。”

……肉麻话倒是一套一套的!黄少天把手机反扣回桌面,他甚至不说“你说得不对”,他只说“其实你和我一样明白”,责任,负担,付出与索求,涉及未来的一切,黄少天还能说什么,索性专心工作不去想这事。

今天下午的事也有点烦,没有手术,都是一些零零碎碎又不得不做的东西,填表,写病历,和病人谈话,有个切片结果化验室那边还搞错名字了,黄少天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感觉自己都忙得有点走神。临近下班,喻文州又发了条微信,跟没事人似的,问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黄少天随手回:“你刚才在我们办公室没听见?晚上要跟胸外的人聚餐。”

之前和胸外有个联合实验课题,上周刚结束,说要大家吃顿饭,所以钟医生才过来找他,虽然她有她的私心,这同事间要走的过场黄少天也没办法。

没想到喻文州说:“我听见了,所以才想邀请你。”

我靠,黄少天啧啧,战术更换得真溜啊,两个小时前被黄少天怼了句你不需要我,现在就开始走占有欲路线了。黄少天才不信他真会紧张,真紧张才不是这个反应,钟医生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亲眼见过了,和黄少天有没有可能他看不出来?这些甜言蜜语也就哄哄傻白甜吧!

黄少天想了想,说什么都显得没气势,直接发了个冷漠的表情,喻文州竟然还回了个落寞的表情,你会玩你会玩,黄少天干脆地退出微信。


晚上的聚餐黄少天半路就跑了,甚至还用上了让张佳乐打一通伪装急电的俗烂招数,他实在没心情,一开始也没那么抗拒,饭桌上被来来回回开玩笑开得越来越烦,脸色都快绷不住,于是拎包走人。

饭店离医院不算远,黄少天没坐车,晃悠悠地沿路走回去,走了半个多小时,权当散心。不管心情调适得如何平静,一跟喻文州接触还是会风起云涌,下午那些来往是粉饰太平,他们都清楚,关键的问题谁也没去触碰,心照不宣地绕开了,真的吵起来,黄少天不能保证自己会说出多伤人的气话,直到今天还是这样。

那就说明他还没调整好状态,但是避而不谈怎么可能调整过来,他心里那些质问,对喻文州的要求和情绪发泄,像一个胃酸缺失又暴饮暴食的患者,淤堵在那,大概要消化好几个月。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张佳乐说你也不可能真晾他好几个月吧,不要小看感情自然凉的速度!黄少天咬着筷子瞪他,张佳乐无辜地说毕竟人家条件好啊群众又不瞎……

你哪边的?!黄少天不服:“我条件不好??你知道多少人在撩我吗!今天早上还有病人要我电话!”

“我知道,”张佳乐耸耸肩,“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没那么快变心,但我又不了解喻文州,我不想替他打包票。”

张佳乐说话倒也挺直接的,黄少天心想,怪不得人以群分,李轩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会用很圆滑的表达方式,跟他那个紧急联系人一样。

“那你说怎么办。”黄少天喝了口汤,差点没吐出来,“我靠怎么比以前更难喝了!我每年都在意见簿上写这条,每年都更难喝一点!是不是医院想劝退我??”

“可能阿姨也感情不顺吧,待会去买奶茶算了,”张佳乐本来还想喝,听他这样说直接把勺子丢开,拿起纸巾抹抹嘴,“我想的是,反正都要和好的话,不如趁早了,谁知道明天还有什么事。”

黄少天挠挠脸:“怎么了,你又有哪个病人特别惨的?”

照理说妇产已经是全医院最正面的科室了每天迎接新生儿,然而惨起来也是真的惨毕竟一尸两命……张佳乐摆摆手都不想提:“我倒希望他们生孩子之前能仔细考虑明天会发生的事。”

唉,想到病人又觉得自己感情那些破事微不足道,黄少天郁闷地站起身:“走走,别在这待了,我请你喝奶茶!”


黄少天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要拖几个月不可能,但他也不想在没确定自己想法前就随便去找喻文州,自己心态不好,带着一堆历史遗留问题过去互相找不痛快,跟在他们的关系上再补一刀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的两天喻文州只是偶尔发条微信,在学校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教室里的学生,墙脚的猫,他是几乎不发好友圈不用微博的人,因而如果他不主动说,别人无法得知他身边发生什么,他现在在做的事,说到底是尝试让黄少天重新走进他的生活,黄少天没有回复,不过他发的照片还是会点开仔细看两眼,喻文州是个很特殊的人,脑子聪明自然有审美,他完全知道什么有意思,什么没有,可是有意思的东西和没有意思的,对他而言在本质上又没有区别,他都不甚在意。

这也是黄少天有时绕不过去的坎,他想让喻文州过得更鲜活一点,哪怕是不对的事——哪怕那个时候留住黄少天是不对的,而他做得太过正确理智,人的感情难道不应该像血液?在伤口上捂得再紧再用力,还是会从指缝里流出来,温热粘稠,淌得到处都是。

他这边还没定论,钟医生倒是先来找他了,说想要一个理由,本来她以为黄少天只是高傲,但大家又不是小朋友了,以谈婚论嫁的标准实在想不出黄少天为什么会这么坚决,三十岁的人不看现实是不可能的,黄少天对临床又那么投入,根本不是随便找口饭吃。

之前筱筱追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想在一起,现在竟要用这样现实的立场去考虑男女关系了,黄少天有点恍然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人生阶段,他把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想了想,说:“我之前那个……还有点没结束。”

这样,钟医生点点头,又问:“是你不想结束,还是她不想结束?”

她跟筱筱真的完全不一样,非要说大概和喻文州还比较像,虽然有感情,又百分百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凭什么喻文州就能肯定黄少天不会找个差不多的,真是奇了怪了,人家还能领证生孩子呢!

“是我。”黄少天抬起脸,坦然地看着她。

钟医生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轻声说:“我明白了……其实我之前觉得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是以爱情为重的人,但是看你现在这样,我发现自己还是介意的,就算我们结婚,你大概也不会为我说这种话。”

黄少天一时无言,她太清醒,反而说什么都画蛇添足,至于“你值得更好的”这种俗烂结尾,黄少天自己都觉得在侮辱对方,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以成家立业的标准,是他配不上。

谢谢你啊,希望你找到合适的人,他最后说。


这一个选择不知道是对是错,但黄少天确实心里这样想的,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个底线,这个行业有时很多无奈,因为手里拿的是手术刀,每分每秒堪称抉择,并且非常残酷,别说不能两全,有时一个都保不住,几年下来,渐渐习惯要在夹缝中找一个灰色的折中的解决方案,黄少天只要求自己不做违心的事。

到了下班的时间,方锐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黄少天刚想答应,突然又说算了有事,方锐说真有事吗,太可惜了我特地约了漂亮的小姐姐呢!黄少天说那你去啊有我不是更不方便,方锐嬉皮笑脸凑过来说是想介绍给你的呀,你前段时间不是……那什么……了。

好好全世界都知道,黄少天无所谓地偏偏头,方锐有点看不懂他什么情况,戳戳他:“没死心?想追回来?”

再看吧,黄少天似是而非地回答,方锐一脸八卦:“虽然看你不像吃回头草的人,不过我还挺想见识一下的,能把你折腾成这样,上个月真是吓死宝宝了,在你面前都不敢提。”

“你哪吓着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黄少天冷哼,“而且你每次都说自己认识八百个小姐姐,搞到现在我一个都没见着,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方锐无辜:“那你现在到底是需要介绍还是不需要啊?”

“有时间再跟你说,”黄少天收拾好书包拎起来,冲他挥手,“先走了。”

出了外科楼,黄少天往大学的侧门走,突然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但他也没打电话,有点想看看缘分的心情。学生也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校道上非常热闹,快到夏天了,女孩子都穿起鲜艳的短裙,校园真好,永远那么有生机,黄少天听到他们兴致勃勃讨论的话题,已经有些听不懂了,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去开心或生气,没有顾虑,正因为年轻只有一次才更显珍贵,可惜不失去是真的不会有触动。

其实喻文州的办公室对他来说有一点点点阴影,上次发生的事虽然好像很遥远,却又历历在目,黄少天慢吞吞爬上楼,站在走廊外面看了看,似乎没看到人,想了一下还是走进门,问坐得最近的人喻文州在不在,这个时间,已经下班了也不是没可能,那个老师回头看看喻文州的位置,也不确定地说,不知道是不在还是回家了,好的谢谢,黄少天道了声谢,转身出来。

下楼回到校道上,夕阳流光溢彩,树叶都是橘红色的,黄少天顺着仰头去看,一整片绵延的火烧云,形状非常立体,简直像画出来的,很久没这么悠闲地欣赏黄昏,想到小时候总是在这时候回家,无忧无虑就是幸福,过了很久才明白。

长大之后,黄昏大多变成了寂寞的时刻,黄少天在后来意识到,是因为他没有家了,太阳落山,却没有在等他的人,回到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屋檐下,想说话也没有人回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说快也快,转眼就而立之年了,他得到过,也失去过,但远远没到看开的程度,一颗真心还是会躁动激荡,有时黄少天甚至会负气地想,难道做临床一定要找到感情寄托?孤身一人一定会被负面情绪击垮?人的意志真的那么脆弱吗,明明没有惦记的人才不会有弱点。

上学的时候似乎曾经看到过一篇国外论文,说如果未来科学进步到机器取代临床治疗,对医学本身是推动还是阻碍,最后结论记不清了,其中一句话黄少天倒是印象深刻,人类的感情是一切的原动力,为了治好某个人而用尽毕生去钻研,医学就是这样一步步进化的。

是软肋也是盔甲,这句话真是被网络用得太烂俗了,黄少天呼了口气,转头去看路旁不知道什么社团拉的横幅,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拉了一下,他跟着退了一步,转过头,看到喻文州微微起伏的呼吸,和被风吹乱了一点的头发。

他看着黄少天,温和地说:“我送你吧。”



29.


再闻到喻文州车里的玫瑰香薰可真是恍如隔世了,黄少天扣上安全带,听见他问:“吃饭了吗,想吃什么?”

其实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黄少天搭着车窗想了一会,无所谓地说:“麦当劳吧。”

这个问题竟好像有点难住喻文州了,黄少天突然意识到,觉得好笑,转头果然看到喻文州思考的表情,然后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在二号门那边?”

黄少天大概知道大学附近有个麦当劳,但二号门是哪他当然不懂,想想那边肯定人多又不好停车,就说:“算了算了,别去那个了,去万达吧,那家在路边。”

但是真的站在麦当劳里,黄少天抬头看着屏幕上的菜单,心里有些敲鼓,不知道喻文州这段时间都吃什么,当然没遇到黄少天之前他也自己过得好好的,人就是自找折腾,明明是喻文州推开他,但就像李轩所说,在他最难的时期什么都没为他做到又觉得难受,这样绕回原点忍不住要开始生气,黄少天默默腹诽了一会,转身出了麦当劳,往商场地下的超市走去。

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挑完,加上排队结账的时间还是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喻文州车停在小道的路边,这下班高峰期来来往往很不方便,黄少天怕他被交警赶,匆匆赶回去,拉开车门看到喻文州平静坐着,倒是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看到他拎着的袋子,疑惑地问:“没买麦当劳?”

没有,黄少天含糊地说:“人太多了。”

喻文州点点头,也没问他买的是什么,转头去看后视镜,车开了出去。对他来说吃什么都行,就算麦当劳也不觉得怎么样,还是黄少天心里过不去,他撑脸看着窗外,这次是啧自己。

如果说喻文州的办公室只是一点点点阴影,站在他公寓门口可真有些五味陈杂,喻文州先开了门,走进玄关转头看他:“少天?”

黄少天站在原地没动,喻文州肯定知道他的感受,伸手接过他的袋子,然后去拉他的手,没有用力,只是牵着他,温和地说:“进来吧。”

黄少天看了他一眼,抽开手,自己走进去,开玩笑,没什么情绪是他不能战胜的。

家里乍一看还是看不出什么变化,不知道喻文州把所有东西都维持原样是什么毛病,刺激自己吧,懒得搭理他,黄少天没去仔细品味,直接走到流理台前洗手倒水点火,今天赶时间没有买太多东西,打算下两碗面就行了,不过黄少天连做汤面也很讲究,葱蒜先爆锅,加水丢几个西红柿进去煮烂,抽油烟机打开,洗菜切菜,他一忙,整个空间都重新沸腾起来似的。


虽然主食是吃面,黄少天还是另外炒了两个菜,他动作利索,很快都摆上桌了,喻文州已经换好家居服,拉开椅子问他:“明天上班吗?”

其实明天排休,不然黄少天不会选今天,但不知道怎么话到嘴边变成:“当然啊。”

说玩他瞄了喻文州一眼,说不清他垂着睫毛的神情算不算失望,还是他臆想的,总之喻文州只是嗯了一声,把自己那碗汤面里的虾仁夹了一个放到黄少天碗里。黄少天放弃麦当劳转去买菜,亲自做这一顿饭,他心理活动喻文州全都明白,但他只字未提,当成自然而然的样子,他太会拿捏分寸,什么该开口什么不该,想看他露馅是不可能的,黄少天用筷子搅搅面条,觉得有点泄气。

喻文州突然伸过来手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不发脾气?”

啊哟,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黄少天没有立刻发作,不为所动地抬了抬眼睛:“干吗,你还想看我发火?”

喻文州耐心地看他:“怕你憋在心里。”

哼,黄少天冷酷地说:“我在你那碗面里下毒了,你赶紧吃,吃完就发作,省得我费力气。”

喻文州笑起来:“那我刚才还夹了个虾仁给你,你快挑出来,不然变成殉情怎么办。”

他还有功夫调情!黄少天气得拍了下桌子:“快吃!吃完跟你算总账!”

好好,喻文州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挪了下碗,黄少天看到他靠近手肘的地方有块淤青,大概不小心撞到哪,已经快消了,然而黄少天突然一阵草木皆兵的心悸,连这种小伤痕都见不得似的,飞快移开视线,低头继续吃自己那碗面。

接下去算是风平浪静直到吃完,喻文州起身去收拾,黄少天想了想,说去楼下便利店,喻文州答应一声,说先拿我的钥匙吧。黄少天那把离开的时候就留在这里了,他从鞋柜上勾过喻文州的钥匙扣,推开门下楼。

到楼下先点了根烟,实际没怎么抽,就是点着发呆,天已经黑了,这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灯光和谐又温馨,黄少天想着,这火怎么发,要不就算了吧,整件事实缘由就是这么回事,无法逆转,再拎出来扒骨剔肉也没有意义,不如一篇翻过去,日子再接着过,刚才不也挺好的,之前想过会尴尬失控,然而真的遇到喻文州还是那么平静的样子,他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变,神态语气,喻文州就是这么厉害。

站了大概七八分钟,黄少天把烟掐掉,走到小区门口的7-11,货架来回逛一圈,捡了堆东西,包括柠檬味的口香糖,排队交钱,剥出一颗塞进嘴里,再慢悠悠晃回去。

进了门,看到喻文州坐在沙发上,正在把钥匙栓在黄少天的钥匙扣上,黄少天把袋子随手放到茶几上,跪上沙发,不客气地说:“你真坐得住啊,不担心我跑了。”

喻文州笑笑,抬头把钥匙扣还给他:“要是去医院洗胃,应该还是能见到你。”

他还能接着刚才那个下毒的话题往下说,黄少天真是服了,抽了张纸吐掉口香糖,靠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只觉得安定和疲倦。喻文州转过来看他,温柔地摸摸他的脸:“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黄少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会,问:“随访还要多久?”


这个开头,几乎是决定性的,或许循序渐进比较好,然而黄少天突然觉得不再需要任何伪装和铺垫,他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不可能不排查清楚就缝合,带着这个欲盖弥彰的伤疤和喻文州继续走下去,他对喻文州,无论索取还是奉献,都是全部的概念,他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某些事实伤害性太大,不敢去碰触,但他最终还是会克服,黄少天这段时间自然也去查了目前检测的流程,hiv病毒分很多种类,感染率和发病率都不一样,具体还是要看病例。喻文州能来找他,自然确定是没事了,只是出于保险起见,吃药和随访应该还没停。

“我有个同学在疾控,我是找他帮忙的,”喻文州这次也不再遮掩,解释得很坦白,“窗口期一周,一个月都是阴性基本没问题了,他跟我说最好做到六个月。”

黄少天听完这些话没有反应,做不出来,仅仅隔了很久眨了次眼睛,这段时间喻文州是数着日子在过的,一天天熬过去,对他而言却是一片混沌的模糊。

喻文州没有催他,耐心地等着这段空白,黄少天抬起手肘撑住沙发背,揉了揉脸,问:“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没有,喻文州轻缓地说:“那些药的副作用不是很明显,看个人体质吧。”

“你没想过,”黄少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他,“你就没想过我要是不回头怎么办吗?!”

喻文州似乎想说别的,看到他表情,改口说:“……对不起。”

“你别跟我道歉!”黄少天提高声音,直直看着他,缓了口气,坚固地说,“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也不是说气话,这种事要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一样的做法,你和我都知道,你他妈……再推开我连犹豫都不会犹豫一下的,所以你别跟我道歉,我不需要这种场面的东西。”

喻文州注视着他,过了一会,轻声说:“我想过的,那天下午听到同事说你找我,我都有点不敢出去,当时看到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完了,你不会原谅我。”

黄少天停顿了几秒,倚回沙发上,低声说:“你说得那么肉麻,还是不会影响决定,有什么用。”

“少天,”喻文州靠过来,拇指轻轻在他眉骨拨了拨,“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知道你什么道理都明白,这件事我只能这么处理,没有其它选择,我怎么能拿检测结果跟你赌,要是……”

“要是你真感染了,”黄少天疲倦地接下去,“你会告诉我吗?”

其实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们在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只是必须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情绪就没有一个缺口。

“如果你想跟我分手,我能撑得住,”喻文州平静地看着他,“我怕的是你不想分,但是我感染了,我们又不能在一起,这样太痛苦。”

这样太痛苦,其实无论他用哪种处理方式都很痛苦,从他被扎到的那一刻噩梦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喻文州选择的是把这痛苦不均等地分成两份,他承担多的那个,把剩下那份留给黄少天,不管是分离的悲伤,还是知道真相后的恐慌,喻文州在一个多月前已经一并体验过了,至少黄少天在得知原因时也同时得知了结果,什么是最残忍的部分,他如何捱过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黄少天至今无法仔细去揣摩。

“其实没什么,”喻文州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放屁!黄少天一把挡开他的手,用力推了下他,被这种敷衍的诱哄说法激得整个人进入炸裂状态:“今天要是我被扎了,我他妈就上了你,大家一起感染,谁都别想跑!”

喻文州怔了一下,笑起来:“少天,你这样哄我我真的会高兴的。”

你他妈还高兴……!黄少天气得简直想掐死他,喻文州却顺势揽住他,黄少天想挣开又不想对他使蛮力,最后只能僵持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气,喻文州没有出声,只是搂着他,黄少天渐渐平复下来,停了一会,然后把他胳膊拉开,被喻文州抱着根本没法思考,只有涌上来的精疲力尽,让人想安稳地睡一觉。

喻文州观察他的脸色,确定他不再暴怒,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递给他。黄少天接过来发现是那个杯子,没有露出表情也没说话,喝了两口,喻文州提议:“等搬东西的时候再把你的杯子拿回来吧。”

他还不知道,黄少天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干脆地说:“那个被我摔了。”

喻文州有些惊讶,大概猜到一点过程,转头在公寓里看了看,这样当然看不出来了,地板那么小的凹痕。

“改天再去买一对好了。”他也没有追问,温和地说。

他说再买一对,而不是再买一个同样的回来配对,黄少天眨眨眼睛:“那这个怎么办。”

喻文州笑着说:“你还生气的话摔掉也可以。”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喻文州揉揉他的头发:“还有其它的吗,难受的时候。”

“你呢,”黄少天反问,“你难受的时候怎么发泄?你这么厉害,肯定一点傻事都不会干吧。”

他只是故意赌气,没想到喻文州竟然露出迟疑的神情,他真的有?会做什么?黄少天觉得不可思议:“你干什么了?”

不过,要是喻文州说什么在你宿舍外面站了一个晚上这种俗烂的就算了,高中生级别的煽情,还不如不说,然而喻文州站起身走向卧室,黄少天盯着他看,看到他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那个形状的盒子,黄少天脑子里嗡的一声,其实不能算多稀奇的东西,但他是真的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念头,而且喻文州根本不是那种成天做着结婚梦的人!

“这个是……”喻文州坐回沙发上,低头看着盒子,轻轻将它打开。

黄少天僵硬地看着盒子里面并排放着的东西,那金属明亮的反光令他腰椎打了全麻,几乎动弹不得,过了一会才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半个月前。”喻文州说。

……他这人,他是不是有病??黄少天本来以为是他们感情很好的时候他去买的,然而却是分开的时候??哪有人分手才去买戒指?!买来有什么意义!

“那一天……”喻文州把其中一个戒指拿出来,看着它,轻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特别想你。”

黄少天将脸转到另一侧,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眼泪还是在他闭眼的同时掉了下来,不能控制的灼热感,也停不下,黄少天甚至不敢去想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经历了什么,这是整件事情以来他第一次说自己的难过。

喻文州就是有病!他折磨自己,再用这点来折磨黄少天,他们之间已经是这种牵连的关系,不尝试分开都不会知道。

少天……喻文州伸手过来帮他抹眼泪,黄少天一把打开他的手,起身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过了好一会,看看镜子,没那么狼狈了,才擦干脸走出去,都没注意喻文州刚才哭没哭,妈的,太丢人了!

坐回沙发,黄少天板着脸说:“我又没法戴。”

外科一天要洗八百次手,喻文州“嗯”了一声,竟然说:“我也买了条链子。”

这他妈的……黄少天实在忍不住:“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知道我不原谅你,还买这个,买了还要琢磨我怎么戴!”

“买都买了,”喻文州笑起来,“有梦就做长点。”

黄少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喻文州拉住他的手,黑色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要不要?”

黄少天想说不要老子才不跟你搞这些肉麻玩意什么关系啊领证了吗,但他最后抿着嘴一言不发,喻文州便拉住他指尖,原来戴戒指是这种感觉,真的像绳索,那缓慢的凉意推上来,好像一直能推到心里去。

“套住了。”喻文州笑着说。



30.


大概凌晨五点,黄少天突然醒了,起来上了趟厕所,躺回床上却没睡意,眼皮是很酸涩的,身体也觉得累,但是睡不着。

昨晚最后两个人都带着情绪,不过家里没东西就没做,只是搂在一起亲吻抚摸,用手弄出来,弄了两次,不碰的时候认为可以理智沟通,后来一接触立刻就变得很饥渴,精神上的空虚和需求,黏在一起之后黄少天都觉得其实他们完全不需要前面那些话,浪费时间又浪费心力,喻文州想什么他都是知道的,他在喻文州面前更是彻底赤裸,哪怕有一丝不确定的东西,接吻后立刻就明白了,有些时候性只是为了爽,有些时候是灵魂的触动,找不到比这更能贴近对方的方法。

外面已经有些曦光了,昨晚忘记拉窗帘,黄少天仰躺着,抬起手,在这片模糊的灰暗中看着无名指上那个金属环,陌生而隐晦的流光,等天光大亮就要把它摘下来,穿过链子戴在脖子上,然后和以前一样,当一个冷酷独立的外科医生,外科医生是不会有恋爱脑的,不该脆弱,不被感情影响,但他现在确实是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坚定强悍。

对于喻文州曾经放弃他所造成的伤害,无论出于任何正当理由,黄少天并没有原谅。不原谅他,同时对他还有旺盛生长的爱,也许人真的能带着两种矛盾的感情去生活,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正体会到了那个女病人的感受。

而黄少天想做一个竭尽全力的人,人始终不能控制感情,不如在爱的时候坦诚去享受,得到过失去过,他和喻文州都一样。他们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最终没有分开,还是连在一起,或许以前也算是甜蜜相连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意义。


“明天请假吧。”喻文州突然带着困倦的声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靠过来搂住黄少天。

待会真要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喻文州竟然会教唆他不上班,黄少天乐了好一会,直到喻文州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低柔地说:“一点小事高兴成这样。”

“我明天本来就不上班!”黄少天很是得意。

嗯?只有我要上班吗……喻文州惋惜地呢喃,黄少天听他这种语气更是笑得不行,世界真可怕,喻文州都会卖萌了!

“那再睡会吧。”喻文州摸了摸他的胳膊,温柔地耳语。

好,黄少天转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喻文州笑了,轻声说:“我也爱你。”







FIN





17 Dec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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