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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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24

24.


清晨还有些露水,一台手术出来热得难耐,黄少天去冲了个澡,直接穿上洗手衣,原本打算穿在里面的长袖T恤都没套。

这台手术有点戏剧化,病人在天桥楼梯脚步滑了一下,整个人滚下去,被不知道怎么卡在那的一截短钢筋戳进了腹部,只扎进很短一截,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伤到脏器,更重要的是在检查腹腔内有没有残留钢筋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非常早期的肿瘤,当场就摘掉了,竟然也算因祸得福。

跟家属解释完之后,黄少天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办公室走,喻文州竟然还没回他微信,到底是有多忙啊!黄少天不满地拉开椅子坐下现在,翻了翻抽屉,摸出一袋葡萄软糖,拆开倒了两三个仰头塞进嘴里。

随手拎过日历,明天有个大手术,北京的专家过来带他们,术后估计还要开会总结,很晚才能下班,所以黄少天才想着今天回家吃饭,这星期还没有正经在家做过一顿,主要是喻文州太忙,都得提前微信跟他确认,两个人位置一调换,黄少天还不太适应。

刚打开病例敲上几个字,方锐进来了,说后天有个胸外的同事打算求婚,想让他们去充充场面,问他去不去,黄少天挑眉:“我肯定去啊这种凑热闹的事!”

“我就知道!”方锐嬉皮笑脸地说,“可以带家属,你带你女朋友去吗?”

方锐知道他脱了单,但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一直很好奇,黄少天打算最近找个机会告诉他,这两个月有点被热恋冲昏头,没怎么仔细想这些事,怕自己太得意忘形。

“再看吧,”黄少天含糊其辞,打岔道,“他们谈多久了,之前都没听说他有这个想法。”

嗯,方锐说:“估计过年被家里催了,他那个好像是姐弟恋,女朋友比他大三四岁呢,不想等了呗。”

其实他们这些单身男青年多少还挺羡慕的,医院像一个隔离的孤岛,透支一切后回到自己的家,有人等和没人等,真的不一样,相比起女性,结婚对于男的来说会带来更大的改变,根据黄少天对周遭男同胞的观察,非常赞同这个结论。

而且黄少天自己本来也是想结婚的,当然现在和喻文州在一起不可能上户口,说世俗点没名没分,但喻文州给他带来的陪伴和家庭感完全不输给他所憧憬的婚姻生活,以后都不会遇到比喻文州更好的了,黄少天光是想到他就会高兴,肾上腺素上来,爱情和吗啡有什么区别。

“那你们确定时间再通知我。”黄少天说着,下意识又拿起手机翻了翻微信,依然没有回应,方锐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二助了一台双肺移植,移植在手术间是非常棒的医学体验,然而术前沟通简直折磨,什么样的人才能承受绝望和希望反复交替,最难受是原本答应的捐赠家属又临门反悔,而黄少天是需要看着病人眼睛向他传达这个残酷消息的人,那种沉重,有时甚至让他从梦中惊醒。

今天这个病人虽说最后还是获得了上手术台的资格,和捐赠者双方家庭也纠结了好一阵子,医生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的,黄少天有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比起在手术台上失去病人,他更恨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全神贯注四个多小时,终于关腹了,病人的体征算不上好,还要看身体适应程度,是一条很长的路,黄少天猛灌了半杯水,打开手机终于看到喻文州的回复,然而内容是短短一句“不回去吃了”,啧,黄少天把手机扔回桌上,这几天磕磕绊绊的,不严重但都没有顺利的事,泄气加上烦躁,春季的闷热总有种粘稠。

既然喻文州不回家,黄少天也没有那么急了,琢磨着干脆在外面吃完再回去,不过还是想找喻文州说说话,他走到楼下点了根烟,一边摸出手机拨喻文州的号码,响了很久没接,黄少天按掉了,没有打第二次,不想让喻文州觉得他有事。烟烧了一半,收到喻文州的微信问怎么了,没拨回来就是不方便咯?黄少天撇撇嘴,弹了下烟灰,飞快打字:没事,闲聊。

然后喻文州竟然就没回复了!黄少天等了一会,非常非常不满地掐了烟,转身上楼。

他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一路晃悠到妇产,护士说张佳乐在和病人沟通,黄少天摸到病房外边,等了一会,那床病人也太年轻了吧,目测不到二十?平时应该经常化妆,眉毛修的很淡,现在素颜显得非常稚嫩,楚云秀曾经说他对女性的敏锐度要么是gay要么情场老手,黄少天还翘着二郎腿潇洒地问,是吗,那你觉得是哪个?

正因为笃定才能开得起这种玩笑,现在倒不知道了,除夕那晚被苏沐橙撞见,黄少天后来就直接跟她说了,毕竟以叶修和她的关系,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苏沐橙当然很惊讶,但是想想又歪头说:“可以理解。”

这么容易?黄少天当时有点嘀咕,问她:“我身上有这种感觉?看得出来?”

说不清这个想法对他的情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然而苏沐橙的回答是:“你不像,但你们俩看起来挺好的。而且喻文州要是真想追人,我想不到谁能拒绝他。”

哼,黄少天剥开巧克力条咬了一口,苏沐橙笑嘻嘻凑过来,拍拍他的胳膊:“这不是挺好的嘛,虽然对于姑娘们来说太可惜了,我还是会祝福你们的。”

停了两秒,她惊呼一声:“哇,怪不得当初一起吃饭,他总是看你。”

没有,黄少天面无表情,“你看错了,别那么八卦。”

“少天,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你,”苏沐橙笑着压低声音,“其实他也不是总看你,但是他看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明明我也在,怎么好像看不见我呀!”

黄少天哼哼:“你是当大美女当久了,别人不看你就不习惯吧。”

“可能有一点,”苏沐橙也不介意,做了个鬼脸,“而且喻老师那么帅。”


和喻文州在一起之后不可能没有变化,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从此会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其实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把目光放在任何人身上了,好像一头栽进湖里,湖水蓝而清澈,温柔得没有尽头。

苏沐橙的立场会客观一些,像张佳乐基本无条件支持他,有时还显得没心没肺的,黄少天上次跟他说和喻文州妈妈见面时的尴尬,张佳乐说能养出喻文州这种儿子的父母肯定讲道理啊,你经常上门给人家听听诊不就培养出感情了。

其实这些事黄少天也能想到,但他那天真的特别紧张,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感觉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唉,想想非常不甘心。

走了一圈神,张佳乐终于出来了,黄少天伸手拿他病例翻,19岁,果然,他有点得意,又看了一眼,宫外孕,刚才病房里好像只有家长,没有长得像男朋友的,他们走出一段,张佳乐才低声说:“网游奔现,男的在青海,火车都得坐十几个小时,来回奔了三次吧结果就这样,现在男的把手机都换了。”

黄少天反感地皱皱鼻子,说:“去年我们组不是有个胃溃疡的小年轻,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吧,高中还没毕业,游戏里谈了个三十多岁的女的,离过婚带个孩子,竟然还想退学去找人家,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进了医院工作谁还需要电视剧。”张佳乐啪地关上病例,转头问,“找我有事?”

什么时候下班,黄少天问,晚上吃饭吗?

张佳乐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好啊,待会楼下见。”


今天下班早,两个人商量了下决定去吃火锅,点好菜张佳乐问:“你今天这么闲,喻文州又去应酬了?”

对啊!黄少天找到抱怨渠道,终于把一天的烦躁都倒了出来,喻文州月初从教学岗换到了管理岗,到现在半个来月,黄少天原本美好的家庭生活发生了颠倒式变化,因为各级别领导的工作时间不固定,喻文州不可能再像以前到点就走,最重要的是晚上常常要跟着去吃饭,他酒量普通,主要靠智慧,但偶尔还是免不了回家的时候是醉的状态,一次两次的,黄少天开始在家里备柠檬酸奶葡萄糖,甚至揣了点纳洛酮回去,为此李轩笑了好几天。

张佳乐也说他过于警惕兮兮,黄少天说我靠都是什么教育局卫生局有头有脸的人,应酬起来还不是那些下三滥场合,他们不光吃饭,也有去KTV和夜店的,你说恶不恶心!

“外面那些行业不都这样吗,”张佳乐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卷,乐呵呵地说,“他一个男的能吃亏什么,就算叫小姐你都不用担心,多好。”

好个屁,黄少天用筷子戳了戳调料,有点低落地说:“我就觉得那些人特别脏,不想让文州费心思去跟他们打交道,干嘛啊求这个陪那个的,也太委屈了。”

“……”张佳乐狠狠喝了几口可乐,“不骗你,这话我有点没法接。”

你怎么这个都不理解!黄少天鄙视地瞥了他一眼。

“你就是医院待太久了,”张佳乐再次夹了一大筷子肉放进黄少天碗里,“放心吧,就算玩社交那套也没人玩得过你们家喻文州,再肉麻我要吃不下了。”

那你别吃,黄少天笑着挡了下他筷子,拉开啤酒拉环倒进杯子里,卷卷袖子准备开吃,说出来痛快多了,果然是太久没跟喻文州聊天的缘故,依赖型综合症,真是没药救。


晚上大概十一点半,喻文州才回来,醉的样子倒没有,但身上的烟和香水味真他妈重,黄少天本来已经卷进被窝了,听到响声踩着拖鞋出去,坐在餐桌旁看他:“今天去哪儿了,你们领导这么喜欢唱歌啊。”

“不是,”喻文州倒了杯热水,“一家新开的夜总会吧,有表演,他们还想去按摩,我先回来了。”

“你加点蜂蜜,”黄少天走过去拉开冰箱,用勺子舀了点蜂蜜放进他杯子里搅了搅,倚着流理台看他,笑嘻嘻地说,“你想要按摩服务还不如回家找我,我大学忘了哪年,去我们那边的一个复健中心观摩过,你别说,那里面工资还挺高的。”

喻文州家里这个流理台,上面镶嵌的几盏小灯简直自带电影效果,反正特别有气氛,他们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这,那之前黄少天还觉得自己会接受不了呢,但是看着喻文州带着笑意的黑色眼睛就像磕了迷魂药。现在也是,喻文州每次从那种声色场合应酬回家,就算种种不好,唯一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整个人不像平时那么正经,衬衫开了两颗扣子,带着点疲倦,仿佛被人间烟火蒙上一层俗世的灰。睫毛这么长合法吗??黄少天盯着他侧脸心里就起痒,白天被冷落的烦躁也没了,正想把他衣襟拉过来接吻,喻文州转头过来,笑了下,说,“我去洗澡,你先回去睡吧。”

他把杯子放进洗碗池,转身进了卧室拿睡衣,黄少天停在原地,手指在大理石的台面敲了半天,满心疑惑地回过头,怎么回事啊这么敷衍,是他错觉,还是他错觉?

既然喻文州不配合,黄少天也不搭理他了,谁还没有脾气,黄少天哼哼唧唧回到床上,被子卷过头当萤火虫,拿着手机开始划来划去。

过了一会喻文州洗好回来,带着熟悉的潮湿香气,黄少天又忍不住凑过去挨着他,打了个哈欠:“明天要做一台腹膜后肿瘤,几次复发而且已经很大体积,不太乐观。明天应该不回家吃了,家里也没什么菜,你要是没事就在职工食堂吃吧,多点几个打包回来也行。”

嗯,喻文州答应了一声,他习惯平躺着睡,跟黄少天蜷来蜷去的不一样,黄少天感觉他今天应该是挺累了,喻文州很少这样反应平淡,想想还是心疼,虽然喻文州是自己想转行政,黄少天当然尊重他对自己事业的目标,但是这种应酬文化简直浪费生命,心里默默把那些领导逼逼一通,挨着喻文州很快就有了困意,黄少天贴着他肩膀,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手术是一场硬战,因为是复发性的,真正开腹之后发现牵扯到的器官和大血管远比想象中严重,连切除胰十二指肠都只是其中一部分,黄少天早上十点准时进去,晚上八点才出来,中间一度血袋都供不上了,血压和心跳监测机不知道响了几百万次,他冲凉的时候狠狠闭了会眼睛,隐约的重影才消失,但病人实在是太虚弱,现在送进ICU,黄少天觉得过不了今晚。

开会总结完已经十一点多,黄少天饿得都没知觉了,随手撕开一个面包咬了两口,这才有机会看手机,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几条微信气泡,黄少天慢慢停下嘴里的嚼动,眼睛盯着反复看了几遍,好像时间在这几秒突然停滞了,难以置信,甚至根本无从反应。

“我去上海出差,大概三天。”

“平时要用的东西我带回爸妈家了,你不用急着搬。”

“少天,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在说什么??黄少天神经质似的来回点了两次喻文州的头像,确定是他没错,点到对话框,拼音栏弹出来,黄少天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打什么,而且他发现自己拇指有点不受控地痉挛。去他妈的!黄少天一把狠狠握住手机,咽了下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椅子快步走出办公室,几乎一路顺着楼梯小跑下楼,夜里的医院非常安静,带着此刻残忍的潮湿花香,一直走到路灯暗处的花圃旁边,黄少天找到喻文州的电话按了拨出。

平稳沉默地响了两声,黄少天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重新放回耳边,已经快十二点了,不知道喻文州睡了没有,或者说,他会不会不接电话,黄少天无意识地侧过身,带着影子转了半圈,心跳躁动地近乎轰鸣,另一只手在裤袋里攥得很用力。

然而又过几声,那边接了起来,黄少天还来不及做心里准备,喻文州带着困意的声音:“喂?”

他竟然,睡得着?

他妈的喻文州怎么可能睡得着?!那一瞬间黄少天简直漫天的愤怒,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喻文州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让他等很久,似乎只是醒了下神,语气非要形容是平缓,仿佛只是一个陈述:“就是微信里说的。”

他的句号就是结束,没有丝毫话外音和欲言又止,没有丝毫惋惜留恋,没有抱歉,气恼,无奈,痛苦……黄少天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切荒诞到了极点,是喻文州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自己此刻所有的感受,喻文州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你把话说清楚,”黄少天浑身的气压寒到了冰点,“为什么要分,为什么要突然分,你别……你他妈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喻文州停了两秒,说:“总有这一天的,你问为什么,这个答案有那么难吗。”

我他妈……黄少天气得胃都疼了,他死死攥着手机,牙齿咬合着,浑身肌肉紧绷,青色的静脉血管从皮肤下撑出一道道痕迹,但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反应那么快、最伶牙俐齿的人,想不到在喻文州这句话后面要怎么接,他脑子里一万句疯狂的带着情绪的话,喻文州一句就将这全部搅了个血肉模糊,有那么难吗,他不是不知道喻文州的厉害,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些厉害之处来伤害自己。

“就这样吧,”见他一直没出声,喻文州说,“我想休息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黄少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最后一刻他是想说话的,但是他突然想到,他什么都不再问,是不是就能如喻文州所愿了呢。





02 Dec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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